至明的父親因工傷去世已有五年了,父親去世那年,他十三歲,曾經守着父親的骨灰盒哭了一整夜。家中的柱子垮了,留下的只有建築工地的微薄賠款,對於這個家,只是九牛一毛。母親還有胃病,每天要吃藥,父親曾經在建築工地干累活,可現在,父親不在了,眼看家中要頂不主了,母親便去撿垃圾。多一些收入,而至明無法想象今後該怎樣生活,他感覺到好無助。
第二天,至明就輟學了,跟着母親撿垃圾。每天起早貪黑,有時,為了撿一個塑料瓶,跟着有瓶子的行人大半天。待人家扔掉瓶子后,至明便追上去撿,為此,遭到不少白眼。至明很氣憤,同時又自卑,他現在和乞丐已沒什麼區別了。
每天撿完垃圾,至明便背着垃圾去離家五裡外的廢品收購站賣,然後數着毛錢小心放在母親給縫的密實的兜里回家。就這樣,母子倆相依為命度過了父親去世的第一個寒冬。
那天,他在大街上瞅准了飲料瓶,急忙去撿,卻不小心絆了一跤。一腳踢飛了瓶子,飛往了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身上。男人轉頭過來,朝至明方向跑來,邊走邊罵。來到至明身邊,冗雜、污穢的音符從嘴裡飄出來,至明強忍着不說話。男人見至明不服氣,揚手要打至明一時竟忍不住,好似從前的全部的嘲笑白眼都集中於這個男人身上。他抬起頭,表情扭曲地看着男人,怪叫一聲右手呢絨帶中放着撿來的廢鐵,抬手對男人頭就是一下……
來到少管所已有一星期了。在這裡他結識了許多朋友,鄰監舍的耀光今年才十二歲,因為打群架砍死兩人,來了少管所。他對至明說:“兩條人命不算什麼,我來這休息幾天,下星期我爸就接我出去,我還要和一小子了結恩怨!”聽耀光說,他父親是什麼書記,他殺幾條人命都沒事,有爸護着他。至明聽了,想起自己的父親,雖不是什麼市長書記,但父親深愛着他。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每晚父親給至明帶些水果、好吃食。微笑地看着至明吃完,似乎是自己在品嘗。至明也去看過爸爸,中午吃白大米飯,晚上啃干饅頭。他想,自己家雖然不富裕,但很快樂。可父親已故,一切都化泡為影了。至明心在流淚,臉龐卻成熟了。
被打的你被送到醫院后,兩小時就離開了人世。至明聽到消息後有些後悔,他替男人同情。母親也來看過自己幾次,每次哭着來,拭着淚去。臉上風霜交加。至明心疼說:“沒事,媽,等我出去……”至明卻不知,這是與母親的訣別、
閑着時至明一直在想:等我出去了,就跟鄰村曉龍去上海打工,一月一千多塊錢,比撿垃圾強多了。錢掙夠了,就回家啊蓋兩間敞亮房子,讓我媽住上,也享受享受。總之,我要活出個人樣!
五年後的今天,一個穿着監服的青年人被獄警攜出門外,“當”鐵門關了上來。青年看了看鐵門,又轉過身看着眼前這個新世界,陌生、冰冷,街上行人靈魂般來回飄動,面無表情,似被烘乾的空殼,死氣沉沉。他驚愕世界變化之快。他是至明,在鐵門外定神了片刻。去回家找母親。他走進了一個施工場地,自己懷疑走錯路,卻無可辯解地看到老屋的廢墟就睡在那裡。也許自己的母親……他不敢在想,他沒有流淚。父親已強佔了自己所以的眼淚。面對老屋,他跪了下來,深深磕了三頭。而後轉身走向咫尺,沒回頭……
他在自己家的廢墟上干起了父親的老本。他沒有知識,沒背景,只有力氣。但他不想自己同父親一樣悲劇結束生命。他干別人雙倍的活,他要領雙倍的薪水。他似乎從未休息。在工地上,他認識了李牛,李牛教他抽煙,喝酒——雖然年齡相仿,李牛也有夢想,他要在村裡當養殖戶,養鴨子,父親讓他出來賺錢。李牛初中沒上完就出來打工了。他跟至明說過,自己的鴨子場還需要他干二十年。雖然有些失望,但至明鼓勵:“有目標就好。”
每天至明盡量讓自己忙點,累點。因為可以不想雙親,一想喉嚨就哽咽,但他絕不流淚。他同李牛一樣夢想自己的未來:我要活出個人樣!
年底,至明去領自己一年的薪水。他仔細算過,可以賺一萬多元。他想,等領到薪水,和李牛去對面餐館要兩碗牛肉麵,犒勞犒勞。一想到這,心裡就高興。
不想,自己的包工頭一推再推。最後竟帶着三十多位工人一年的薪水跑掉。那晚,大家去工地抄了傢伙圍在工頭家,至明也在其中。工頭拒不承認,大家氣上心頭。一衝動,打了工頭,進了警察局。
這是至明第二次進來了,局裡正上方鮮紅的錦旗金光閃閃附着“警民齊心共創和諧”。和兩年前沒什麼變化,只是沾了些灰塵,證明着時間的流逝,人物的變遷。看到這,至明不禁想起初中老師所教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想想從前,看看現在,他低下頭,嘆了口氣。
至明在警察局裡拘留了三天,因為自己沒有主要責任,便釋放了出來。李牛就不幸運了,他用鐵棍敲了工頭腦袋兩下,是致死的主要原因。也許他將永遠不見天日。至明打心坎同情李牛,他也迫不得已的,他的鴨子場可能只有去陰間開辦了。
從警察局裡出來,至明穿着工地幹活的衣服,一個人走在街上,他在想:世界為什麼對我這樣不公,我為什麼會有如此境遇,他開始憎恨身邊的人,憎恨社會,他要報仇,要活出個人樣。他要心狠,手要辣。他決定以強勢面對殘酷。他用最後的十元錢買了把匕首,加入當地黑社會……
他和這些人交往,逐漸認識。有的父母離婚,繼父打了自己,一人跑出來。有的上網一星期,怕回家父母打罵,從此沒踏進家門。有的從小天生、地養。沒爹沒媽。他們缺少親情。冷漠寡言。至明也變得和他們一樣。搶劫、放高利貸、打群架。他有了兄弟,大家叫他明哥。他們一起喝酒玩樂,他高興。他想:我出人頭地了,他為老大賣命,他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走向了月光下照耀的黑色小巷……
他變得頹廢殘忍淡漠感情狂妄自大放蕩不羈,直到有一天,他們結果了十幾條人命。他還有他的兄弟們跟着老大逃至一郊外倉庫。前面是持槍的警察,身後是鳴笛的警車。至明看着一切,心中一絲悲哀。他後悔了,他想投降,他要重新開始,再活出個人樣!他想含淚的老母,床前父親的遺像。他恨自己真是個孬種,他已身負人命,卻還很天真。他從集裝箱後面站起來,警察舉起槍對着他,他要投降。舉起雙手,舉到一半,突感胸口數聲悶響,撕裂般的劇痛。腳尖一步步向後退,半閉的眼睛看着所有,眼淚順着眼眶流下來,晶瑩剔透。帶着懺悔覺悟心酸孤獨誤解,摔在了地上……
“滴……滴……”
孝義四中高二:李鑒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