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堂課下來,我竟然發現我寫下的都是星宇的名。於是,我又改換了一種方式,拿出一本小說來看。這時,他輕輕用胳膊碰了我一下,我無限溫柔地回過頭來看他,而他仍然是目不斜視。我再回過頭來時,便發現無數對目光在我身上聚焦,我臉上馬上就能感覺到溫度。我還未來得及將“秘笈”轉移,一個毀滅般的黑影出現在我身邊,他走路像是死神一樣,是不知不覺地飄過來的。一揪住我的耳朵,我的人頭就被老師拿下。 我被老師拎到了講台旁邊。這侮辱性的時刻,我用牙齒和鋼骨把它記憶下來。我只注意到星宇的目光一直是跟着我旋轉的,溫情的,我把它當作冬夜的月亮也記憶下來。 當你罰站時,地球自轉就會減速。一節課下來,恍若隔世般迷離而漫長。下課後,我回到座位,我的手臂故意和他離得很近,去感應那親切的電流。他幾乎是平靜的,像微風,像陽光下的植物園。 晚上回家的路上,我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新衣服承擔了我一部分自卑的痛苦,但現在我必須承擔起支撐它們的壓力。我必須在回家之前重新做回以前的“灰姑娘”。 我找了間路旁的公廁,一個抽着煙,坐在蹲位上的男人望着我。我忍住香煙交織的惡臭,當著他的面換衣。他望着我是驚恐的,我記得他的目光,像一聲尖叫,驚恐,陌生,害怕別人穿越他的世界。我也是這樣與他對望。 回家敲門前,我把那個裝了新衣服的袋子放在門口的垃圾桶里。父親開了門后,我等他回到了書房,又偷偷地開門出去取回,藏在我的床底下。我開始習慣在他們眼皮底下玩魔術。我像貓一樣去了廚房巡察,看到母親的神色並沒有什麼異常。一切正常以後,我回到房間聽音樂,寫詩。在心情平靜如水的時候,音樂和詩歌便是我靈魂的載體。 當然,我還有更多需要憂慮的。首先,我不能每天穿着新衣服,我只能隔一天換上它。在學校換會被人笑話,被父母發現這個秘密我就無處遁形。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就是中午在學校搭餐。這樣,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我可以公開我的新衣,我可以名正言順地說買衣物的錢是從伙食費中省下來的。一想到星宇也在學校搭餐,我就心潮澎湃。我已經成長了,不希望整天面對父母,至少我需要一部分獨立。 我大膽地和母親說了這個想法。我說每天為了一餐飯在路上浪費一個多小時是很不值的,高一了…… 母親嘆着氣拿錢時,我有些內疚。高一不知已經交了多少資料費學雜費,給本來並不寬裕的家庭雪上添霜。她慎重地遞給了我五十元,然後把剩下的錢數了兩遍。數完錢,我看見她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心中的石頭才算落地。 “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你也知道家裡為了你……”,想最後拿到和尚的錢,就要很耐心地聽他念完經。 第二天上午,我舉着錢,心旗搖曳地跑到食堂門口買了十元的餐票。第四節課快下課時,我像其他同學那樣,把飯盆握在手裡,像戰鼓一樣敲得“嘭嘭”響,催促老師早點下課。老師不耐煩地看了看錶,還差幾分鐘。他知道這個時候,餓着的雞蛋是不會有耳朵的。於是,他果斷地揮手。同學們像放出的餓狼一樣沖了出去。 星宇正在做一道題。他是不關心人間煙火的,就像我理想中的那樣。於是,我重新收起飯盒,假裝清理書包。清理完書包,他還在咬着筆桿。我只好拿出化學作業本,做今天的作業。最後他去食堂時,我才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面,保持二十米,一個安全的距離。到了食堂,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幾個人在買飯了。我眼睜睜地看着最後的幾瓢胡蘿蔔紅燒肉被工作人員集中在一個大菜盆里,另外一個菜盆里只剩下豬食一般的萵苣葉。大家的眼睛都盯在剩下的胡蘿蔔紅燒肉上,心都提到了喉嚨。 我和星宇各站在一排末尾,他前面還有五六個人,我竟然擔心讓她吃萵苣葉太殘忍。而這時,一個身材很好的女生無所顧忌地插到了星宇那一排的最前面,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我也憤怒了,出奇的憤怒。我走出隊列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不理我。於是我乾脆把她像蘿蔔一樣從隊列中拔出來。 “你幹嘛?”她瞪着眼吹着嘴皮望着我,好厲害的女生!-_- 就勢一飯盆磕在我腦門上,敲得我的腦殼像一個震蕩的鼓,油膩膩的飯菜從我的頭上滾落下來。我給了她眼睛重重一記,她揪住我的衣服,讓我在空中揮舞了半圈。女生也有力氣!然後,我正好踩在一塊肥肉上,身子重重地倒下去…… 在倒地的最後一瞬間,世界變得異常的安靜,只有星宇溫情而無助的目光跟隨着我…… 我的頭重重地磕在存放飯盆的鐵架上,然後落地。我的意識即刻沉入一片空白的海洋,但我仍然藉助潛意識浮出表面,從地上爬起來。我扯住她的衣領,在對抗中,我覺得我的力氣遠遠不如對方。我歇斯底里地想與她“博命”,但星宇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像從遙遠的海面飄來。“白彤惠,不要打了——”我鬆了力氣,任勸架的人拉開了我的手…… 地上都是污水和油垢,我的身上已經污糟不堪。我顧不上頭還隱隱作痛,不自然地拍了拍衣服。我知道身上的污跡是拍不幹凈的,我只是在整理麻亂的心緒,疏通胸中的這口惡氣。我很感激勸架的人,不然我會輸得更狼狽。我不是自不量力的人。 “白彤惠,你沒事吧——”聽到這句話時,我不敢抬頭望星宇的眼睛。我想哭。為了他,我去做了一個與人角斗的小丑。可是,我竟然輸了。T_T “沒事的。”我茫然的意識中說出這一個簡單的詞。然後,我匆匆離開現場,逃一般。我在公共水龍頭洗乾淨了弄髒了的衣服,我摸了摸頭部隱隱作痛的位置,這才發現竟然在流血,傷口還脫落了一小把頭髮。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奇恥大辱,我突然有很多委屈,我想哭,但我忍住了淚水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