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飛起來了!”
一棵樹,在空中喃喃地說。葉片刷刷地抖落,像無聲地控訴。
這棵樹一直認為,樹是有完整的記憶的——從長成一粒種子,到死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幸運地掌握了記憶的鑰匙。他清晰的記得,在那個春天,一隻蜜蜂受過花粉之後,他便靜靜的躺在了花朵浸着香甜的子房裡;他還記得,他是怎樣沐浴着夏日的陽光,第一次張望這世界;他更記得那隻紅尖嘴的小鳥,輕輕地啄下他,將他帶到這山谷最肥沃的地方。
那是一種多麼奇妙的感受!觸着小鳥溫柔的舌尖,聽着耳邊呼呼流過的風,彷彿一伸手就能觸到雲天。這番景象,在他沉睡土壤的夢裡,在他破土而出的腦袋裡,在每個靜靜佇立的夜空下,浮想一遍又一遍,憶過了一年又一年。於是,他日以繼夜的將根須延伸,到土壤最深的地方,吸收更多的養料。他要把綠臂伸向藍天。
他想飛——像最初那樣。沒有人知道,或許窩居在他體內高貴的蟻后猜想得到。他只是一個勁的生長,他覺得,每張高一厘米,就離夢想近了一步。
沒人知道過了多久——在這個寂靜的山谷里不需要時間。這棵樹已經長得比長輩們更粗,比所有樹更高。嬌弱的小花受着她的庇佑,流浪的小草在樹下安家。春天,燕子築上了新巢,黃鸝在枝頭啼叫。但她沒有來——一次也沒有。那個在他記憶里日漸模糊的紅嘴小鳥。他見過高傲的鳳凰,見過五彩的野雞,但他執拗的認為,沒有誰比得上那隻平凡的小鳥。他向遠方飛來的鴻鵠打聽,向見多識廣的葦草詢問,老鄰居甚至發動工蟻去找尋——但是沒人知道那隻鳥,就像清晨的露水被蒸發了一樣。
“也許她早就死了。”小花試探着說。
花開花落好幾年。樹終於老了。老到了沒有了某種心思,沒有了某種奢求。但幼時的夢想不會隨風而逝,他想飛。但他的手,似乎已能夠摘下夏日的繁星。
突然有一天,遠處傳來了轟轟的奇怪的聲音。“你要小心”蟻后留下這句話,帶着她龐大的家族,連夜離開了。“我以為,到了這遙遠的山谷,就能逃脫他們的魔爪。”鳥兒惶恐的飛走了。但是樹那也不去,也哪也不能去。他知道,這是一棵樹的命運,一旦在某處生長,就永遠離不開紮根的地方,因為土壤養育了他——這是自然的規定,他以為誰也破壞不了。
轟轟的聲音越來越大,一株又一株植物在那棵樹面前倒下。人類來了,他們貪婪的向自然索取着。他們站在他面前,在巨大的樹下,他們像卑微的老鼠。他們對他束手無策。一個嘴尖猴腮的人和一個很有派頭的人耳語了幾句,他們便走了。
勝利了。他以為。
第二天他們來了,開始小心翼翼的將他與土壤分離,他們忙忙碌碌,披星戴月。樹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但也無力反抗。在人類的大腦下,他永遠是失敗者。應該過了很久,大樹已經能夠記住每一個工人的面孔。它的根須暴露在外,顫抖的樹葉掉落一地。
再過一天,他們來時開了吊車。太小了。過了三天,他們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吊車。那個嘴尖猴腮的人想了一個辦法——用三輛吊車同時工作。於是,太陽還泛着魚肚白的時候,他們用纜繩把那粗壯的軀幹纏了一圈又一圈。空曠的山谷里轟的一聲巨響,吊車笨拙的抬起山谷最後一片綠色。
“我終於飛起來了!”
一棵樹,在空中喃喃地說。葉片刷刷地抖落,像無聲地控訴。
他又聽到了,耳邊呼呼流過的風,他似乎看到,午後的艷陽,無奈地抖了一抖。
像夢一樣。那個沉睡了好久的影像,又一次浮現。他忽然又想到,那個他已經不敢肯定,是否真的存在過的紅嘴小鳥。然後他睡著了。他太久沒有睡過,沉沉的,就像新生的胚芽。在顛簸的夢裡,他憶起了那個在每個靜靜佇立的夜空下,浮想過一邊遍又一遍,憶過了一年又一年的,那個他獨有的夢境。
他不知睡過去了多久。當他再次醒來,綠葉已失去了原有的光采。他向四周張望,這是一個陌生的,他從未涉足的世界。他被移植到了一個施工地,機車在它的四周轟鳴。石灰抖落了一身,磚瓦壓斷了根須。他就這樣,孤獨的,仰望灰黑的天空,看着四周沒有生命的鋼鐵森林,拔地而起。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那短暫的美麗,直到它們被刻上每一片葉子,隨風應聲墜地。
當地一場春雨沖刷大地,也給想飛的大樹新生般的洗禮。他選擇了隨遇而安,他知道,無論在哪,隱蔽的都是一片大地,頭頂的都是同一片藍天。就當是實現夢想所要付出的代價吧,他這樣想。
“與參天大樹為鄰,享城市中的原始森林。”不遠處豎起了廣告牌。可是也不如這片動人心弦的綠色有廣告效益。一批又一批的人慕名而來,樓盤很快搶售一空,供不應求。男女老少陸陸續續地搬了進來,人聲鼎沸代替了機車轟鳴。
大叔也不再孤單寂寞。老人喜歡在綠蔭下殺一盤棋,年輕人喜歡讓大樹出現在自己的照片里,小朋友就喜歡在他的臂彎里做遊戲。早上,他低頭看着和他一樣蒼老的人們打太極;夜裡,他陪着一對又一對情侶數星星。深夜,是屬於他自己的時間,他會把心中那紅嘴小鳥的碎片,一點一點的復原。
時光塌陷。
有一天,遛鳥的人把鳥籠掛在樹尖。那是一雕琢極為精細的鳥籠,鳥籠上栩栩如生地雕刻着百花,奼紫嫣紅。百花掩映的小鳥,如深鎖吳宮的西施,千金難買一笑。
他怔怔的盯着她,往昔的記憶如電光火石般重現。紅尖嘴的小鳥,溫柔的舌尖。只是,它的羽毛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光鮮,眼裡的明朗早已消失不見。故人相見,淚撒千年。
或許是她,或許不是。這都已經不重要
愛鳥如命的遛鳥者,是偶然,還是早已預料,竟忘了帶走小鳥。他們就這樣,一夜相望。
東邊映出了第一抹陽光,睡夢中的人們聽到轟的一聲巨響。屹立在天地之間的大樹,頹然倒下。那片綠色,圍成一個圓,沒有終點的向遠方蔓延。圓的正中,靜靜地躺着一隻神色安詳的鳥,顯然是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的鳥,美得如此驚艷。春風拂面,人們驚異的看見,一股綠色的颶風,化成天使的翅膀沖向雲天。
那是一顆真正會飛的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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