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用白色的布料?”幾十年前的記憶乍然湧現。
“你,以後就會明白。”母親只是笑着,並不答話,似乎母親從自己出生之時就在縫補,縫補着,細細縫補了春夏秋冬。
月光照水,情意綿綿。
母親只是照着月光,蒼老的臉上,滿是專註的神情。
小而渾濁的眼睛,飽含滄桑,卻又明亮異常。
明天,就是兒子趕考的日子,做娘的,怎能捨得與兒子分別。
金榜題名,正是光宗耀祖之時。
總是老淚縱橫,卻想起兒子的前途,卻沒由來得一陣欣慰。
眼中是不舍的淚花,但是卻又如此刺眼,明亮閃亮到不可方物,令人頓生敬意。
白衣裳,梨花香,十里香。
看着背包中的白衣,簡陋的布料,不是綾羅綢緞,也不是燦若朝霞。
唯一有的,就是細細縝密縫着的針腳,落點處,雖稱不上完美無暇,卻也是無可挑剔。
真的,竟有一種黎明不懂哀傷的凄涼之感。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一句,竟情不自禁的湧上心頭。
看着天空的太陽,那天的太陽灼熱卻不刺眼,路邊小草如同通透的翠玉,讓人心情沒由來的舒暢起來。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一首《遊子吟》脫口而出,吟完,他自己也愣住了,旋即大笑起來。
是啊,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啊……
真是人不順,剛離家的遊子,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情,就是觸景情殤。
“對不起,娘,兒不孝,不能隨侍一旁。”辭家,考取功名,洞房花燭,金榜題名。
“孩子,說什麼話?”滿是歲月滄桑的眼角,細細的皺紋中是痛苦,更多的是欣慰。
十年寒窗苦,究竟是為了換取什麼?
眯起眼睛,自己也迷茫了。
唯一能做的,只有讓母親高興,但是自己的抱負,和理想,也可以實現了吧。
只能再一次撫摸着細細縫合的針腳,無盡相思意,盡顯心頭。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這種期盼,究竟是為了什麼?
只知道,真正讓父母做到了可憐天下父母心。
進京、趕考,一切似乎順理成章。
瞪大眼睛,只為尋找自己的名字。
落榜,屢試不中。
“我中了,我中了!”45歲的他,突然仰天長嘯,是的,他中了,始登進士第。
多年來的委屈噴薄而出,高興之餘,沒有人注意到,他流淚了,很少,稍縱即逝,很快乾涸。
眼角有淚,卻很是興奮,但更多的是酸楚。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他發出了感嘆,然後仰天大笑而去,光宗耀祖,雖然大器晚成。
回到居所,拿出了壓在箱底,一直捨不得披上的白衣,披在身上,那是母親給自己的東西,現在是時候披上了,小心翼翼地撣去那上面沾染的薄薄灰燼,小心的披在身上,摩挲針腳,細細地將衣服帶子繫上,挺直腰板,已經微有霜華的雙鬢,已有些蒼老之態。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啊……”他仔仔細細地束好冠發,便上任去了,經來不及看家鄉一眼。
就讓兒侍奉膝下吧,上任之後,即刻將母親接到溧陽。
十五年,是可以抹去很多東西的,生活,何以多煩憂?
常以詩為樂,經已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作不出詩則不出門,故有“詩囚”之稱,不事曹務,還被罰半俸。
不知何時,得以詩囚名號,早已不自知。
六十歲,母殆,辭官。
“對不起,娘……”燒着紙錢,只是無盡的懺悔,為什麼?
永遠不會明白。
身上依舊是那一襲白衣,略有些陳舊,如同泛黃的紙片,乍一看來,竟有些孝服便服兩用之感。
“為什麼,要用白色的布料?”幾十年前的記憶乍然湧現。
“你,以後就會明白。”母親只是笑着,並不答話,似乎母親從自己出生之時就在縫補,縫補着,細細縫補了春夏秋冬。
如今終於明白了,原來,錯的是自己啊。
可是,如今還有什麼意思呢?老人已經不在了。
只為縫補身上衣,意恐遲遲歸啊。
原來,只以為,只要有母親的地方,就是有家存在的地方,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以及那份無可比擬,對自己最深的愛。
“哈哈!”再次爆發出了凄涼的大笑,解下了發冠,脫去白衣,任髮絲隨風飄起,再一次摩挲了那縝密的細細針腳,突然,將把一襲白衣,直接扔進了火里。
那白衣突然彎曲,如同最醜陋的褶皺,彎曲下了最深的血濃於水的愛。
很快,化為灰燼,如同母親死去的屍體,蒼白、無力。
只剩下了一身裡衣,黑色的,如同最堅硬的磐石,冰冷,無力無多餘。
突然,轉身,大笑離去,略顯佝僂的身軀,越發蒼涼。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報得三春暉啊……”
那一日,也有太陽,也有草,太陽閃着白光,灼熱,刺眼,白色的光如同那一襲白衣,白到極致,似乎要狠狠刺瞎眼。而草,卻是枯草,毫無生機可言。
常州金壇市第二中學初一:李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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