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接受而無力給予的原罪早已深深烙印,因此無法接近連直視也會灼傷。
然而你不在的話我還有誰可以去仰望和祈冀,又有誰可以代替你成為我的神明。
序 陽光碎片
頭頂上鬱鬱蔥蔥的綠葉間,細碎陽光點點滴滴尋隙飛落。
十六歲的女孩子從指縫間望過去。手指邊緣淺紅半透明,明亮的碎片灼燒視線。
從十年前初始的習慣。
彼端是不是永遠無法觸及的神明呢。
即使它的給予,無處不在。
也許自己是過早遇見了命運轉折的。從六歲起就懂得知足懂得不要祈望親人的關懷,仰視天空只單純希望着可以看清給予自己溫暖的唯一源泉。而其他的溫度已經緩慢而無望地,在父親逐漸發現自己資質淺薄時,抑或有了妹妹花火時悄然流失了。
作為日向一族的繼承者卻沒有守護家族的能力,那麼被冷落也是理所當然吧,所有渺視輕蔑,也許全部命中注定無法更改。
然而終於會有刻骨悲傷深深烙印。一句一句的刻薄話語,一個一個的不屑眼神,最終聽見父親向又一次失敗的自己說出“廢物”重重甩上門離開時,彷彿生命里最後一扇通往光明的門扉,也被關閉了。
女孩子抱着雙膝哭泣了整晚,委屈和難過無窮無盡地流出墜落漫開一地,消失在空氣中了無聲息……以後再不曾為此流過淚,只是原先單純羞澀的眼神里,過早滲透了悲哀和迷茫。
曾經以為今後的時光將永遠隱沒在黑暗中寂寂延長,最後去往無人知曉的方向。直到終結於所有生命的無望歸宿。死亡。
六歲獨自去忍者學校報名時第一次遇見男生。毫無緣由第一眼注意到他。
為什麼會注意他。個子甚至不及自己,僅能算得上端正的五官擺出大大咧咧的不耐煩表情,唯一的確引人注目的是顏色耀眼的碎發,張揚着從未見過的陽光般的明黃。
沒人知道那是性格只能用黯紫來形容的雛田最喜愛的色彩。本身沒有溫度,卻可以給人心靈的溫暖。
而為什麼以前和他沒有往來的自己,會覺得他是可以帶來溫暖的人。
六歲的女孩子自然不會懂得更多,只悄悄在學校里注意起他的身影。即使連對話也不曾有過,逐漸清晰的意象也足以一筆筆繪成最初的速寫。
外向過動。成績墊底。惡作劇。獨來獨往。直話直說。經常笑。
其他幾條可以毫無疑問地統一在一個“男生”上,只是雛田無法理解為什麼極度外向的他總有意無意地被孤立。就是站在反面的自己,也有一兩個算得上“朋友”的人啊。
不過羨慕總是多於疑慮的。那樣明快開朗的男生,一定是在無憂無慮的環境里生長起來的吧——就像終年擁有陽光的植物,開出最絢爛的花朵那樣自然。
而如同渺小苔衣的自己,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去注意那一簇明黃。是因為渴望陽光,所以同樣戀慕着那些屬於陽光的花朵么。
但雛田很清楚,屬於終歸僅是恩惠。不似陽光會退散黑暗,更無暇顧及不為人知的角落。
卑微的角落裡絕不會綻放驕傲的花朵。
原本是一直該仰視下去的,如同向著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如果沒有發生什麼的話,雛田也許永遠不會了解真相。
然而那隻黑貓終究是出現了的。在和以往並無不同的冬日下午小心翼翼地走進溫度相對較高的教室,眾多目光的注視下依然顫抖着。
很快有人表示不滿。長相醜陋,毛髮污穢,這倒都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黑貓是不祥之兆”,隨後又加上了更無根據的“據說是妖怪附體”。前排的人紛紛做出驅趕的動作,小貓卻縮在原地一動不動。原因是不解還是本能已經不重要了,總之失去耐心的孩子們隨手拿起什麼打過去。貓驚叫着想逃走卻慌不擇路地鑽進前排座位下,如同火花落入乾草一路燎起尖叫喊打。兒童的善惡觀過於分明簡潔,他無論怎樣逃都避不開裹挾着恐懼和厭惡的迎面砸下的物件和緊隨不去的喊打。
誰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樣發展的。僅僅片刻后貓已經擦着地面重重撞上門沿,再也沒有起來。
終於停下的追逐者望望那一團了無生氣,毫不猶豫地抬起了腳。
“行了!!”
金髮男生表情極其憤怒地嘩啦站起。
對方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已被掀翻在地。
雛田嚇呆了。
凝滯的視界里,前方喧囂風暴的中心,一切都旋轉成黑色渦流,只有明黃色澤不屈地閃動着。
如同滔天海浪中的燈塔……熄滅。又亮起。
自己的想法在現實中完全映出了反面么。
不僅是老師聞訊趕來時肇事者們卻異口同聲指責男生先挑起事端。
不僅是所有目光都透着漠不關心甚至幸災樂禍的暗色。
可她不是有勇氣澄清事實的人啊,只能深深低下頭去,手指攥得失掉直覺。
滿身傷痕的男生被帶出教室時依然咬着下唇一言不發。
而真正的意想不到,在雛田找出外傷葯想借給他時才正式揭曉。
“別管他啦。”
前座把她拉回座位。
“可是……”
“反正又不是什麼好人,”不屑地翻着眼,“生下來就沒父母的孩子大概也沒什麼教養。”
本是無心的話語卻又准又狠地刺出血來。
女生的意識瞬間空茫一片。
“總之,離他遠點就對了。”
“他……沒有親人嗎……”
“是啊,而且據說還被什麼附了身……”驀然察覺對方語調的變化,有些驚異地望過去,“……雛田?”
雪色瞳孔中浮動起大片茫茫純白,無知無覺,光芒俱黯。
——因為他是性格開朗的元氣男生。
——所以一定成長在光明和溫暖中不曾流落。
到底哪一環斷裂到讓結論和真實完全脫了節。
什麼無憂無慮,什麼陽光終年,自己為什麼會做出沒有根據的臆斷,只注目於遊離表面的浮光亮點,卻從來不曾想過瀰漫深層的絕望無盡黑暗流連。
這樣的男生為什麼會成長為熱情無邪的人。
自降臨初始行走在冰冷長夜,親情的暖光還未升起已被切斷在地平線邊沿。
所有寂寞和難過,傷害和痛苦……
都由他獨自走過么?
最後一節課雛田再聽不進,滿心只有一個想法。
一定要為他做些什麼。即使不為別人知曉,但總希望能為自己的無知做出一些補償。
放學鈴聲終於響起,教室很快清空。她有意放慢速度望過去。
窗邊的身影寂寂靜止在斜陽的餘暉中。
雛田找出藥水,咽咽口水走向他。想起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就什麼也沒說,輕輕遞上了玻璃瓶。
男生表情一凝明顯愣住,然後抬眼笑了。
“謝謝你。”
她剎那間恍惚了雙眼。
所有人情和世故的涼薄,厄運和苦難的濃重,這一刻全部黯然失色了。
那樣的光芒是連時間抑或命運,都無法改變的——
從窗外漫漫灑落的沉厚流光。男生的笑容比太陽還要明亮。
刻骨銘心地定格在雛田的生命里。
光是清風,推開淺掩的窗扉。不遠處繁花盛放如火如荼。
那是你所給予的救贖么。
你不是驕傲脆弱的花朵吧。
你是盈耀一切的太陽嗎?
至於以後。沒有以後了,長久的年歲里雛田沒能有更深入的了解,連他的名字也是悄悄從課本上找到的。
漩渦鳴人。她看着筆劃不整卻稜角分明的字體出神了好久。
鳴人。雛田不知道他是怎樣的男生。提起這個名字很多人都會在前面用上惹是生非一類的形容詞,活躍過分的場景依舊常見,被追逐喊打或揪着耳朵拎出教室絕非少有。的確像一個標準的男孩子,無忌大笑或沮喪受罰的表情,都再像不過了。
可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放學家長來接孩子的時候,下課同學聚起玩鬧的時候,抑或別人在旁邊指指點點的時候,從了解他的過去,從開始注意他,她不止一次看到男生的黯然眼神如同暮色蒼藍寥落。雛田想自己比誰都要清楚他的難過,然而那明朗笑意的替換是多麼迅速啊,她只能沉默地望着一言不發。
即使悲傷漫起沒頂。即使願意做一切可以給予什麼的事情。
她想她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寧可獨自承載不幸也絕不渴求別人的同情憐憫。生命里沒有穿越輪迴的黎明暮色,行走於漫漫長夜卻飛揚繚燃長明不息。單薄願望相比之下未免過於蒼白黯淡,她只有仰望,只有祈禱,只能向著那光明一直一直前行。
雛田不曾知曉,自己的命運軌跡已經無知無覺改變了方向。
即使只是很小的角度,也足以逃離深不見底的絕望。
一如悄然開啟的門扉。落入一線陽光。
只有一線。可那是陽光啊。
是一縷就點燃靈魂的。
陽光。
七年時光迅速又緩慢地流過似水無痕。真正的接觸是之後才開始的, 鳴人那時認識了女生可也僅是認識而已。至於其他,他大概是不會記得的。
那麼遺留的碎片。
中忍筆試時推過去的整齊試卷。
用掉前所未有的勇氣送上前的藥瓶。
寥寥幾句重新擦亮他勇氣的話語。
選了好久才捧到病房去的向日葵。
以及三年前始終佇立角落的自己,望着男生走進朝陽的燦爛光輝。
渲染着?i麗而緘默的告別。
——是不是由自己收藏,就可以了。
不為執念,不為索求,即使成為中忍自創術式早已不再是弱者,即使容貌脫穎長發飄逸出落得光彩奪目,即使終於走上沿途華燈絢彩或花朵燦爛通往美好憧憬的道路,依然會在某些時刻里一次次回望已經成為過去的旅途。
的確凄清寒冷令人不願憶起。然而遺留的記憶碎片並不因此黯淡它們的光芒。
過往再荒蕪,也一定會有無法枯死的眷戀和思慕輕吟淺唱年華的歌謠,
新的世界里,你還會在么。
給予我光明照亮我生命的你,還會在那裡么?
無論怎樣深刻地祈望她不會奢求答案。他惦念記掛的人,畢竟是小櫻。
所以自己只能從遠處遙望過去。無聲地遙望過去。
的確像太陽一樣啊。明明降臨那樣溫暖明亮的光。卻遙遙凌駕於自己的世界之上。
而若自己也遺忘銘記,那些被辜負的心意將去往何處流落何方?
如同千米之上清空之下的雪域高原。凜然柔情的風和清冽盛大的光。
明晰而渺茫的矛盾。
——無路可退。亦無方向。
那真正的臨界點從來不曾劃出在希望和無措間。從花火推開院落的厚重大門宣布鳴人歸來,明明是那樣滿心歡喜去想象的——九尾少年站在木葉的最高處,氣宇軒昂地張開手迎接破空而來的烈風,明亮碎發紛亂飛揚一如陽光繚舞。
是以怎樣的溫柔軌跡紛擾散落及地生根,長成整個枝繁葉茂的鬱郁春令。
匆忙的不期而遇卻以失敗告終。她一直一直不知道會舊景重現,直到望見長久不見卻熟稔如昔的背影,青藤茂木瞬間蔓延滅頂遮天蔽日,意念連同聲音一併束縛。她一句話也說不出靠在角落流失了所有力氣,對上男生的湛藍瞳孔時?q?q枝葉又如幻術一般消失無跡,只留自己沉入意識的無邊昏暗。
失卻美麗植物和絢爛魚群的,浩渺的杳然的海。
她終於了解其實是什麼也沒有改變的。三年從某種意義上只是空白的插曲,儘管其間的旋律由酸楚化過安然,儘管無依無憑的等待已經劃下休止,可他們的距離依然那樣遠那樣遠啊。
遠到聲韻無法傳遞。
就如鳴人毫不猶豫接下的那些幾乎一去不返的任務。每天每天都在發生,而自己只能毫無選擇地旁觀,以及開始另一種等待。
雛田不知道有可以讓自己等待的人是不是值得慶幸。
其實一直都是這樣吧,無論少年長久外出的修行或接連不斷的任務,自己從來只以這樣的姿態希望尋找單方的羈絆即使若有若無。
即使無人回應的信箋,終將落往遺忘之所。
多少年華自等待的溪谷汩汩流過似水無痕。
她開始想,他也許是要自己傾盡一生去等待的。
如同溪水乾涸溪谷依然會存在。無論怎樣寂寞怎樣悲哀。
所以只要他依然還在,她已別無所求。
由於直視陽光烙印下的明亮光斑蔓延出細微的灼痛。
早已知道會傷害眼睛的。只是始於十年前的習慣,無論如何無法改變了。
當雛田終於習慣遙望等待時,也許永遠無法改變了。
視界里蔥蘢繁盛的樹木噴薄着一天一地的溶溶綠色。又是一個如火如荼的熱烈夏日,澄澈陽光溢滿虛空紛擾流轉,纏綿而透明。
周身浸入滲透靈魂本質的暖煦彷彿要融化在來自遙遠恆星的溫度里。
那一輪不滅的無涯光芒呵。
希望的晨曦,生命的色彩,全部來源於你的存在。
因你從暗夜與深淵中,綻放嚮往光明的虔誠純白。
可你何嘗知道那朵花為你盛開。
緘默凋零的祈願。無望無助的情感。不見天日的等待。永遠只由自己深深葬埋。
遙不可及。又從未離去。
這樣的你,究竟是誰。
鳴人君,你究竟……
是我的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