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沒有回去了吧。是五年了，自從八歲那年去過一次，一直也沒有再離開過現在居住的地方。記憶深處剩下的獨是故鄉的一把黃土。
寫這些東西我也只是僅憑記憶，畢竟相隔太久了，而五年前回去停留了不過十幾天而己。生活在城市，我幾乎不能想象今年家鄉的乾旱。
我出生在城市，呼吸的是城市裡的烏煙瘴氣，一直呼吸了十三年。有時候我就想，如果當初爸爸媽媽選擇讓我留在黃土高原上，是不是生活就會正確。是不是生活就會平靜。與世無爭，一天天安寧詳和，在陽光眯起眼睛的時候看時間一點點穿過，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看繁星追逐清月。多好的生活。
支離破碎的千溝萬壑，無垠的昏黃色。像傍晚里下降的陽光，籠罩了大片大片的黃土。溫暖濕潤的泥土粘在手掌心裡擦不掉，那與泥土糅合的感覺至今猶在，卻已成了遠去的記憶。
好多同學都不知道我的家鄉在黃土高原，我跟別人講的時候，他們都不相信。’他們說不可能。不可能什麼，難道說是因為細膩的皮膚么，不像在黃土裡滾出來的孩子么。
其實確實不是。那雖然是我的家鄉，我又有幾時是在那裡度過的呢。恐怕連萬分之一的時間都沒有。奶奶家龐大的院落，如果沒有照片存在，也許都記不清了。那頭牛不知道還在不在，還有那一窩兔子。不見了許久。
天空下綿延萬里的溝壑，在我眼前揮灑出無盡的暗黃色。被太陽烤熱的泥土，溫暖而乾燥。每當心裡難過的時候，我都好想立刻回到那個有大片黃土和高遠天空的地方，找一個安靜的角落躲起來，就那麼躲一輩子不出來了。但那是多麼遙不可及，好象我是註定不屬於黃土的孩子，我跟家鄉的緣分竟是那樣淺，只匆匆打過一次照面。
鳥戀舊林，魚思故淵，樹高千丈，最終還是會落葉歸根。我很想回去看一看，家鄉的黃土是不是依然溫暖乾燥，是不是依然讓人有回歸自然的感覺。
我沒有看過黃土高坡上青草初綠的樣子，我沒有看過秋季天空下黃色楓葉飄零的樣子，我沒有看過白雪皚皚布滿溝壑的樣子，我去的那次是夏天。盡情生長的青草下還是掩也掩不住的黃色泥土。
今夜無月。晚風冷到冰凍了玻璃窗，滿天繁星也閉門不出，家鄉大概還不是很老了。老到牙齒掉光，皺紋一道道深入而綿長。那個時候很多人都不住窯洞了，也只有這些很老很老的阿公阿婆還捨不得放棄最原始的故居。
黃土高原是聽上去像很荒涼，然後住房附近有很多昆蟲的地方。其實不是的，我奶奶家特別乾淨，連做飯的灶台都比我家廚房乾淨。奶奶家的住房高大寬闊，站在裡面有種孤單的感覺，還是和那些兔子一起玩比較開心。
關於黃土高原，地理老師說那是個充滿千溝萬壑的景象，遠看萬劫不復的深淵。可事實不是這樣的，黃土高原有着微微泛紅的黃色泥土，是溫暖而乾燥的泥土。是心靈在疲倦的時候的最好歸宿。
那曾經是一個戰火硝煙肆意瀰漫的地方，我爺爺的兩個兄弟和我爺爺的爸爸都死在日本人的機槍下。爸爸講這些的時候感情已經沒有波動了，甚至還是笑着的。我卻不能想象，人們的鮮血曾經在黃色的泥土上涓涓流淌過。我有點想知道，家鄉的空氣里是不是還張揚着勞動人民冤屈的血腥。
逐浪飄搖的浮萍，有一直牽引它的莖最終把它拉回根生長的地方，天空上的雲朵撞擊在一起會簌簌落下歸於湍急的河流。不屬於它們的地方終於停不長久，也許昨天浮萍還在隨浪遊走，也許一刻鐘之前雲朵還在俯視人群，而一轉眼。它們，都回家了。
住在城市裡這麼久，註定是回不去了，註定不能躺在泥土上仰望過往的飛鳥。
家鄉里那親愛的牛兒，高大的樹木，溫暖的泥土，低矮的草地，都像照片一樣定格在某個時刻，動彈不得。因為一段影象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演繹，就只好停止。
定格。停在記憶最美的地方。
很多年沒有再見到家鄉的黃土和高遠的天空，一切在我的印象里漸漸模糊。
記憶深處惟獨清晰的，也只是漫山遍野無法遮掩的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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