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在記憶中總是美的，朦朧如江南水鄉，薄霧，淡雲，還有那栽在田中的苗。沒有辦法遺忘的，是門前的一抹凈土。蔥蘢的綠，筆直勻稱的枝幹。近了，又是另一種景象，竹葉颯颯，那輕風中煨着竹香，把周遭都繞出了一段曼妙情懷，似檀香般悠遠，久長。
那竹林是我們兒時的天堂。我們姐弟四人常在冬天去挖冬筍。我是最喜歡去那的，端個小板凳，循着那香，望着那茂密葉間的太陽。說起這些，都該歸功於我外公。
有一天，姐姐和弟弟都跟着他們父母出去串親戚了，家中只剩我和外公。
外公已經七十好幾了，瞧着卻像六十剛出頭的人，特愛笑。儘管他的牙齒早已被旱煙熏成了象牙白的成色，卻還老愛握着他那柄大煙斗不放。一個人，整天在竹林吞雲吐霧，閑暇似仙。
“外公，他們啥時候才回來啊！”，他慢悠悠地塞好煙草，而後抬眼瞟了我一眼。“你呀你，剛才咋不跟他們一起去啊？”他恨恨地吸了口煙。我卻分明瞧見他那藏在眼底的笑意。我呲了呲牙，“不管，我得打發時間！”
他給我弄得傻眼了，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想着了，咱們去你挖冬筍那地。”
是隆冬，外公跟我踏出了門檻，踩在了那香軟的土地上。沒多久，我就累壞了，外公也就倚着那把殘留着紅土的鋤頭坐了下來。
天氣還算晴爽，溫軟的冬陽灑着柔和的光，從蔥蘢的竹葉間滲入這飄香的沃土。我們腳邊躺了四五個圓實的冬筍，曬着這冬日的旭陽。
“娃啊，你瞧瞧這竹子。”他的眼神沿着這竹子節節攀高，眼睛發著光。“我啊，從小就跟竹子為伴啦。你可得跟它學學。”
我抬起了頭。這，才發覺竹子很高，通天的高。竹葉垂着，枝幹卻絲毫不彎折。
“這竹啊，長了這麼些年了，極少是彎的。那些彎的，就算依靠着別的竹子，最終還是衰落而死啊。”他意味深長地瞟了我一眼，“人啊，就是得懂得一個人活。”
當時，年幼的我似懂非懂。現在，我看着坐在竹林里吞雲吐霧的外公，我悟透了。生而為人，就是要自主。依靠他人不過一時，依靠自己才是一世。靠他人還需寄人籬下，終其一生不得解脫。靠自己卻是閑行似仙自由洒脫的。人要自在才能活出真性情，要自在才能保有自尊，要自在才能來去瀟洒毫無牽挂。
窗前竹下，是一桿煙槍的吞雲吐霧，也是一片靈魂的寄託。是那筆直堅毅的竹林，又是人生的感悟之地。
初三: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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