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雙子
九月了，鬱金香開了，一簇簇，瀰漫著醉人的香，景依舊，可卻早已人非…… ——記
也是一個闌珊的夜，他拉着我的手跑到這裡。他對我說，這是一個只屬於他的地方，沒有人曉得。月光如水的清輝星星點點地灑落下來，落在鬱金香的影子里，我靜靜地望着他一臉模樣沉醉。他笑了笑，轉向我，那顆小虎牙閃着熠熠光輝，“可從此，這裡是屬於我們的。”說得那麼堅定，又那麼滑稽。我想掙脫開他拉着我的手，可他卻抓的更緊。
初一，我們游魚般地相遇。正在走廊里追逐的他撞掉了我懷裡的書，他幫我撿起，笑容里略帶歉意地和我道歉，從此我便記住了這個長着小虎牙的男生。我不知道他是哪個班的，也沒有刻意去想，直到有一天老師把他帶進教室，說是我們班的新同學。大家的掌聲一陣一陣，老師讓他坐到那個如月的女孩旁邊，我心裡竟有種莫名的失落。他笑着對老師說，“我可以和她同桌么？”我驚驀地看着他，他的手直直地指着我。老師有幾分猶豫，可還是答應了。從此，我的左手旁邊，變成了他的右手。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成績極好，幾乎每次都穩居年級前十，相比之下，他旁邊的我像個醜小鴨。初中是花痴女生愛心泛濫的季節，帥氣的他再配上驕人的成績，沒少收到過裝扮精巧的信封。他對任何人都不慍不怒，他沉默少言，可幾乎班裡的每個人都樂意接近他，和他做朋友。他問我叫什麼，我說叫擱淺。擱淺？他說這個名字好奇怪。我笑笑，淺擱不就是擱淺么？人生，誰知道我會在哪裡擱淺。他也笑了，小虎牙越發地招人喜愛。
初一下學期照例要競選班幹部，我也早也想到自己改把班長的王冠拱手。投票結果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我們倆竟然票數相平？！大家嘰嘰喳喳地討論誰沒投票，班裡有五十九人。隨後，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最後一票我投給淺擱。”老師臉上驚訝的神色並不亞於任何一個同學，她勸他，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他搖頭。
我依舊還是班長。只不過，是一個受盡大家嘲笑的班長。他會給欺負我的淘氣包幾個拳頭，也會給喋喋不休的女生們幾句警告。同學們開始很使勁地聯想。可他卻從不畏懼什麼。我一直都很明白，來自於他的那種特殊情感，可我們都還太小，根本沒有能力去愛與被愛。我不希望打破我們之間的隔膜，可命運卻一次次地將人捉弄。
班主任很快地找到了我，旁邊還有一個女人，渾身上下華貴的氣息令我望而生畏。他們說，那是他的母親。他母親遞給我一張卷子，80分。正驚訝於如此糟糕的成績和老師“退步了”的批語，卻又在卷子反面忽然看到，一整頁的“淺兒、淺兒、淺兒……”他母親的臉色很難看，班主任的臉色很難堪。果然，我們的座位被分開了，一個最左，一個最右。我的“班長”也被拿走了，老師給了他，可他卻沒有了往日的笑容。我伏在桌子上哭，身體不可抑止地顫抖，我知道，沒有人會願意，也沒有人會在乎。妮妮遞給我一包紙巾，我沒有接，縱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人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不想理他，卻聽到熟悉的聲音，“淺兒，別哭了，會哭壞身體的……”他往我手裡塞了一個紙條，向另一邊走去。打開看，只有四個字：放學等我。咧開嘴，卻發現這是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把我帶到那裡，我只是靜靜地站着。看夕陽正對，暖風拂着我雪白的裙子，只是，我感到莫名的恐懼。“淺兒，”我把頭轉向他，“我喜歡你。”雖然早已料想到，可還是猛然一驚。“是的，你不漂亮，學習平平——”他偷偷地瞥了我一眼，“可是我越來越發現，你對我有種莫名的引力。”他不再言語，我明白，他在等我的答覆。我不說話，徑直向遠方走去，他住上我將我攔住：“我說過了，淺擱同學我喜歡你！”聲音很大，也很響。“對不起。”僅僅三個字，就將他的從容不迫，他的泰然處之，他的一切的一切，統統擊潰。他抓起我的手，不顧我的掙扎，把我帶到了那個盛開着鬱金香的地方。他看着鬱金香，自言自語，“淺兒，你知道嗎？你是最後一個拒絕我的人。”“最後一個？”我看着他。“也是第一個，”他苦澀，“你知道嗎？為了你，我每天都發奮的學習，我只是想讓自己能夠配上你。”他說得很慢，卻處處觸動我的心弦。
我知道，他的生日是六月的仲夏，而不是九月的悲秋。我和他同一天同生日，我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我只知道，雙子座的人的宿命就是趕路，永不停歇的趕路，最後，將自己擱淺在一座小小的墳墓。我開始故意躲着他，冷落着她，雖然很痛，但依舊。“淺擱同學，我有話和你說。”教室里的喧嚷頓時全無，同學們怔怔地看着我們。沒等我否決，他便拉着我向外跑去。九月里，鬱金香開得越發燦爛奪目，可與他陰沉的臉相比，卻又那麼無力。“為什麼躲着我？”憤怒里竟有一絲凄涼。“我不喜歡你，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我緊緊地攥着那張試卷。他猛然轉身，側眼望去，殘陽似血，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一遍遍地說，不哭……
從此我們之間形同陌路，一個在最左邊，一個在最右邊。他變成一頭易怒的豹子，每天除了學習便只是學習。她的微笑在那一次消逝，再沒又看見過他那顆白白的小虎牙。我開始恨自己：他們不都是要的這個結果么？！……
期末考，他果然第一，可在他的名字下面，卻是淺擱。縱然千方百計，但九月已經開始葉落。老師在班上講了一大堆表揚之類的泛濫辭藻，向左看去，卻迎來了向右的目光，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可撫着發酸的鼻子，卻微笑。放學了，我莫名地來到這個只屬於他的地方。九月賦予鬱金香的太多，予它驕傲，予它嫻雅，花瓣的露珠折射出整個世界的柔美。我將它抖落於手心，在指尖溶成艷色一滴的傾城容顏，凝聚成唯一不變的記憶。想起他的笑語，他的陽光，他的點點滴滴，我忽然感到莫名的窒息。久久地蹲在這令人憐愛的小苗圃前，眼帘。看久了，太陽沒浸在黑幕布里，用手拭去不甚堅強的淚水，抬頭站起來，卻驀地看到他沉思的面孔，我有些驚慌。“淺兒，”他看着我，如水的雙眸如水的月光如水的聲音，”當初為什麼要拒絕我？！”我咬緊嘴唇一步步向後退去，他卻緊逼。想起那雍容華貴的貴婦人和訕笑的班主任，我低下了頭。“是因為那張試卷么？！”他抓住我的肩，用力地搖。“我們沒有能力去選擇愛與被愛。”我只會說這麼一句，僅僅會說這麼一句！“下學期我要轉學了。”他鬆開手。我?睜着眼睛，卻始終沒有問為什麼。“我說過，這個地方只屬於我們。”他緩緩地說。我使勁地看着天，看着漆黑的天，顆淚珠還是順着眼角落下。“愛，能維持多久？”“淺兒，很久很久。”我終於放聲哭了出來，為什麼在不屬於我的九月要遇到他？！遇到鬱金香？！
他走了，初中也走了。中考遠沒有想象中的刺激，有的只是憑弔戰場的悲哀。
三秋，秋思橫漫。我會經常去哪裡看我們的鬱金香，我們的承諾。高中前夕，他來電話了，變聲后的他使我不能辨識，他緩緩的開口，“淺兒，愛，可以很久很久。整整三年了，我一直在等……”“鬱金香開了，一團團，一簇簇，我正在我們的苗圃里……”電話那邊，啞然失聲。
后：我說過，雙子座的人的宿命就是趕路，不停地趕路，即使很累很累，也要一直趕路，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將自己擱淺在一座小小的墳墓。六月的雙子被驅逐至九月，深綠的仲夏被雪白的蒼秋代替，一段青春時感情的萌動，就像夏日午後的一段邂逅，很苦，而且很甜。也許，愛真的可以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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