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五一,年二十三,隨團遊歷黃山,感觸良多,無暇記之。至今日始捉刀,白衣少年已深沉晦澀,頗多江海散發之心,絢麗河山,曾添壯烈情懷,今日徒剩歸隱勸退之心,愧對生平僅見之大好河山,只慰拳拳赤子之心。
從安徽過長江,至太平湖,水橫車絕,有賣畫農家,所售倒也有謝公之趣,持幣貿得,至今悠然案頭。輪渡過湖,巍然巨車,橫波輕渡。人在車上,卻在水中行;江綠如藍,清澈明致,兼野鷺翻飛,佔盡長水春色。層層茶綠,農家唉乃,直望斷長淮歸路。車行崎嶇,穿行於蔥綠溝壑,山莊座座,皆繁華春夢之地,是以嘆黃山絕境,可為採藥之營,可為浮華故鄉,人間種種,皆此一地。清風異馥,撲鼻而來,不禁深吸淺聞,迷醉不堪。山蔭初現,已清涼遍體,感慨平生。至山下,雖旅遊之地,民風淳樸,曾疑又入桃花源,不知有唐,乃至魏晉。黃髮垂髫,殷勤問客,各取營生,並怡然自樂。原本擔心被宰的想法,煙釋冰消,一條小街,被亂石小河平分,山村野店,盡冬筍松鼠菇菌之流,好吃不貴,大快朵頤。農戶干店,古樸隨和,客居天涯他家,與住旅店大不相同。庭院洒掃,布衾縫洗,皆甚得人意。
樓台未望,寒暑已與所居人世必有不同。盤旋而上,怪石俠松,比照地圖,已恍若隔世,雲蒸霞蔚,敢問身在何處?車停南天門,已遊客麇集,欲憑凌雲之志。可謂群情亢奮,各得境界。拾步下車,性情全迷,噓唏平生。當地政府弄的 壁畫俗了點,一條街整齊的排擋賣紀念品,比山下農家油滑很多,所售也各地可見,甚至不如太平湖蓬篳村氓有品味。但放眼霞客屐痕,幾至不解,霞客何以為霞客;自光明頂去,更歸何鄉?山雨初歇,向下看如澹澹海水,洇濕青松,沾透頑石,如此性情中人,何不定神凝望,轉思狗苟平生。水聲入耳,轉頭向山上看去,隨行眾人已在排隊買登山纜車的門票。抬頭不見蓮花峰,舉目誰睹光明頂,迎面青山,清秀挺拔,空濛山氣之中,直欲撲來。又在站在那裡一陣好看。紛擾行人中,顯了不少傻氣。那一彎細瀑,於三千尺處奔下,跌宕呼抱,映了那山頭清晰可見的團團濃雲,不知是江山如畫還是畫如江山。似又在畫外、江山之外,引來身世之慨,此且不表。
山路就在眼前,亟欲舒筋骨,展豪情,突入畫中,管他身前身後名。一看爬山的人才明白,山雨無常,買了個雨衣,這又大出意料,竟是透明塑料薄膜做的。山土腥濕,斜草青黃,松石歷歷,雲氣氤氳,伴那溪瀑奔流,鳥鳴九霄,松鼠迎人,不是仙境是什麼。氣喘之時,在路旁崖頭照了一張相,少年意氣,英姿逼人。至今喜不自勝,垂垂老矣,嘗輕拭撫摩。踏星星之花,穿行白雲之間,古來江湖幾人還。拾步輕上,豁然一山隘,一老翁疑是神人,在此賣茶水。黃山的 路邊很多垃圾桶,山上很潔凈;我看見的和遊人一起的穿黃馬甲的清潔工就不少。上得嶺來,另是一番天地,卻不是曲徑通幽,而是天地靈氣、萬物精華。蒼茫群山,遠不可及,皆在雲遮霧掩中。其心悠然,更兼少年情懷,沉思良久,欲折一劍,誓必不相負!輾轉馮唐,今日或可一笑。 抬頭,一輛纜車憑虛御風,自天宮而落。細看,才知危崖之上,一上一下兩根纜繩直貫南天門。稍頃,一輛纜車從山下徐徐上來,在空中交會,於雲霞蒸騰、九天之上,神仙際遇,引得祥雲中傳來兩車人興奮的驚呼。正是李太白所詠:“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果不其然。於他們熱鬧去處,我足不能動,立於危崖,呼得多少浩蕩之氣。“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身世遭逢,那是后話;其時正在醞那英雄俠義、豪傑肝膽。極目萬里,皆浮沉去處;驚鴻一瞥,多人間悲歡。山風吹我於松樹之下,舉我飄飄衣袂,旖旎投懷,婉轉送抱,既是柳下惠,其也不能沉矜。這還未至光明頂。
上上下下,左右衝突,據說快到光明頂了。突一陣雲襲來,只疑盜跖剪徑,卻有人笑,這在山中是平常事;須臾,對面可見,隨即散去,前後不過幾分鐘,真是山中樵夫,見慣風雲變幻,豈我俗人可解?此不足為外人道也。又峰迴路轉,見一浩然長階,直疑李天王在此。循階而上,多少閑人在此搖扇- ----蓮花峰到了。既已飽覽大好河山,至此不敢再看,憑欄一回好情懷,再憑欄時必將箜篌,三回首則身世黯然;只白駒過隙,已悵然而失。好多坐纜車上來的人有說有笑的 ,無所事事,已非河山性情。再上,是最高峰、光明頂,這在南天門是絕對看不到的 ,不知掩在多少重山的後面了 。不過離光明頂已經不遠了。
從蓮花峰還不能直接去光明頂,因為還有一處好景緻在蓮花峰后。那就是黃山松。沿着一條桃李爛漫的平路,有幾棵名松,但名字我都忘了。最前面,路盡的地方,呼嘯狂風間,崢嶸巨石處,迎客松以它的絕境絕傲絕美,贏得千古之名。在兀立高處,才感到山風凜冽,幾欲墮倒。松后,一崖何止千千丈,千丈之下,猶有黃山七十二峰。有個象鸚鵡嘴的,有個象倒靴的,有個象猴子的,有個象倆人下棋的,很多,造化神奇,且不去表。
日出很有名,但問了一下賓館,每晚要六百,是最便宜的。消化不了。從南天門到蓮花峰,一切物資全靠挑夫,所以大山的挑夫都是一景,很有哲理的。山上的一切因而奇貴,當然後來通了纜車,還是改善不了。纜車通的晚,又是大風景區,搞的很豪華,跟我去過的其他風景區不是一個檔次的。離蓮花峰還有一里的時候,有人抬竹轎上山,到蓮花峰六百塊錢,當然沒坐。
天將暮,就信步往光明頂走去。去光明頂的人很少,在路上還碰到了 一個家住信陽廣場口、在太原市某區法院工作的同鄉,添了不少樂趣;天涯聽鄉音,萬萬沒想到。穿過一片林間平路,走沒多遠,就到光明頂了,高的讓人心悸,直追千古幽思,幾愴然而涕下。真是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選峻岭某處,凝眸諦聽,可 資豪情,再上層樓,徒感念天地,所不智也。
天黑是斷不可走下山的,霧來時只怕東西莫辨。為了趕下山的最後一班纜車,六點吧,來到蓮花峰纜車站。牆上一幅雪中黃山的國畫,必出自大家之手,又賺我些許光陰,更添重遊之念。
纜車至,排空踏浪,不可一世,扶搖而下,縱千軍誰能敵矣?從雲旁鶴邊、霧頭風間,再睹荒冥萬象、翠山春色、溝壑野草,一日如過千年,是為黃山一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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