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溫暖
六月,瓦藍瓦藍的天澄澈清明得如同一片巨大的琉璃瓦,虛幻而美好。正值中午時分,火紅的太陽佔據了天上最顯眼的角落,沉默但威嚴地向萬物揮灑熱度。田裡的麥苗青嫩青嫩的,一棵棵在烈日下挺直身軀,不願屈服於它的酷熱,顯得倔強又無助。
那是十多年前的記憶了。
把目光從窗外的風景拉回,聽見爸爸熄引擎的聲音。原來毛庄已經到了。開門下車,我微微有些茫然,腦海中鮮明如昨日的畫面與面前的景緻簡直是天差地別。崎嶇漫長的小路不復存在,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條寬闊筆直的大道,道路的盡頭便能看清一棟棟新建的樓房——那些矮矮的古樸的平房,似乎已經被時間帶走了。
那記憶呢?
進了屋,一眼看見的就是爺爺的遺像。放大的黑白照片,他那嚴厲的目光顯得更加冷冽,緊抿着薄薄的嘴唇,像一把出鞘的刀,泛着冰冷的刀光。灰色的中山服穿得一絲不苟,正如他的人,一板一眼,循規蹈矩。
心上突然泛起一絲尖銳綿長的刺痛。
“爺……爺爺……”
“嗯。”
“我、我今天,我今天考了一百分,年級第一……”
“嗯。”
“我是班上唯一一個一百分……我……”
“知道了,還有什麼事?”
“……”
輕輕推開那道紗門,展現在眼前的,便是兒時的我嚮往已久的,爺爺的卧室——也是爺爺的書房。
“嫻嫻,在看什麼?”
“爺爺的房間……為什麼爺爺從來不讓我進去?他不喜歡我嗎?”
“不會的,爺爺很喜歡你,你還小嘛,當然不能進去了。”
“……你騙人。”
屋裡積了層厚厚的灰。我有炎症的鼻子開始發癢抗議,但我像是忘記了怎樣移動,怔怔地看着書桌前的牆上,貼得無比醒目的一張有些泛黃的獎狀。
“嫻嫻,周末我們去毛庄看爺爺,你去不去?”
“……我還有作業呢,你們去吧,替我問聲好。”
“哎?昨天不是說寫完了嗎?”
“我突然想起來我漏寫了,你們去吧。”
靠近些,再靠近些。模糊的字跡終於能辨認出來了:祝賀徐婧嫻同學獲得……
原來我從來不知道。
我突然記起那天我緊張不安地要向爺爺彙報成績的時候,他是澆滅了他一向不離身的煙斗,隨手放在桌上,靜靜地聽我說的;而其實我曾經偷溜進他的房間的事情,他知道以後並沒有像以往一樣的責怪,反而那麼巧的,第二天,我發現客廳的桌上放着一套嶄新的童話書。
可這麼多年我只記得他冷冷的眼神,在夏日裡,澆得我徹骨的心涼。
原來,他的眼神那麼溫暖。那麼冷的溫暖啊……
我去了麥地。
十月,被殘陽映照得血紅的天空如同一個垂暮的老人,在用最後的光芒和熱烈擁抱大地上的一切。田裡修長的金燦燦的麥子搖曳生姿,驕傲地向天地宣告自己的存在。它們在微風的幫助下,對着那用光和熱幫助它們成長的殘陽,深深地彎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