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暗下來了,霓虹燈爭先恐後地開始炫耀,其實他們是因為太孤獨才會這麼刺眼的,因為他們害怕有一天人們都忽略他們了。
物理學中平面鏡原理,於是車窗上映出我那雙茫然的眼睛。
忽然沒有由來地想起了遠方的哥哥,那個遠在大洋彼岸的,那個在家人面前總是出色的哥哥。於是我拚命的想,想那些關於細節,關於幸福,關於夏天的點滴.
第一次看到哥哥是1998年的夏天。記憶中,那年夏天很熱,熱到連知了叫囂個不停。大伯帶着他的孩子從加拿大來上海。來到機場,我看見瘦弱的妹妹和……和很高但是也很胖的哥哥。我是獨生子女,我沒有哥哥或者妹妹的概念。但是我知道,他們是我的親人,有着割捨不掉的血緣,無論如何我應該對他們好。那時的我,甚至現在我依然這麼執着地認為。
妹妹有着傳統中國女生的樣子,文文靜靜,不善講話,她只是安靜地呆在一旁,很淑女。而哥哥用他生疏的中文笑眯眯地對我打招呼,有點怪。我叫了聲"哥哥"便飛快地躲到了媽媽的身後。我不是那種怕生的孩子,可是那天的我卻有了點羞怯。
也許是受到小學里男生歸男生,女生歸女生的影響。我大部分時間都和妹妹在一起。我們的交流多半靠笨拙的手勢,倒也自得其樂。至於那個異國的哥哥呢,我是真的沒有注意。沒有原因,我只能說我不是故意的。
我返校那天,哥哥他們回加拿大,我沒有去送他們。從他過來到回去,我和哥哥只說了兩句話。他叫了我的名字,我叫了他哥哥。連再見我們都沒來得及說,我們就分開了。沒有難過,沒有不舍,沒有告別。我還小。真的只是個小孩子而已。
思緒從1998年徑直跳到了2004年。這段時間裡我長大很多,我經歷了很多,變了很多。我從小學畢業了,我聽到朋友的謊言了,我變得和其他女生一樣,多愁善感了。我嚮往陽光,內心卻依然黑暗。路途渺茫,我懂。
2004年夏天,又是一個史無前例的炎熱。再次見到哥哥的時候,他似乎經歷了男生的發育期,變得瘦了,稜角分明,我看見了一張漸漸成熟的臉。我甚至想,以前我看到的那個真的是自己的哥哥嗎,我只想起一個模糊的輪廓,那也許曾經是我的哥哥。
哥哥身上有一種陽光的氣質。大部分人喜歡用帥或不帥來形容一個男生,我不喜歡。帥也許只是外表,也許根本就是裝出來的。所以我用陽光來形容我的哥哥。那種幸福的陽光是最美麗的,就像我喜歡的晴天一樣,乾淨而又透明。哥哥很優秀,有着一種天生的優越感。
那時的我已經有些懂事了,知道了崇拜,知道了信仰,但僅僅是知道。雖然這並不妨礙我自以為地喜歡哥哥。很多東西也許是因為他很難看見,所以覺得珍貴。如果一直擁有,一直在一起就覺得平凡了。信仰和崇拜也許都是這樣的。只是現在想起來,我記得自己仰望哥哥的樣子,卻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了。或者他從未在意過。
那天下午我去參加了同學的生日PARTY,那天下午哥哥離開了上海。從再次見到他到再次告別他,我們聊了很多,可是惟獨缺少了兩個字。再見。再見。
日子像沒關緊的水龍頭,一點一滴地流走了。憂鬱變成了一泓水,表面平靜實則暗潮洶湧。沒有人發現。
2005年的那個夏天,依然熱,高溫持續不斷。哥哥又來了,這次是來聽我簽證的結果的,然後他要去北京實習一個月。他考上了加拿大最好的大學之一,大伯安排他去北京的一個公司實習,因為大伯的公司在北京。
而我,決定去加拿大一個月,來打發我無聊的暑假,簽證是一個繁瑣令人頭疼的過程。就像不降底的溫度,讓人心煩。
事實上我和哥哥見面的機會不多,僅僅是在吃飯的時候,我們會說上幾句。媽媽說,哥哥又成熟了。是啊,他都19歲了。在他的臉上,我看見彼岸的自由。從容的笑容,明亮的眼眸,硬朗的身軀。
他的出色有時候讓人望塵莫及。也許這是一種特有的氣質。
那天晚上不知怎麼聊到了麻將,我跟哥哥說我還不會玩誒。哥哥就答應教我了,可能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老爸老媽也加入我們的隊伍,玩第一副我竟然就贏了^_^。接着就一發不可收拾啊(太誇張了)。到了十二點,媽媽說我們明天都有事做,還是早點休息吧。想想,明天爸爸媽媽上班,我去拿簽證,哥哥要去北京了,有種什麼事都湊一快的感覺。
母親在那裡收拾麻將,父親在洗澡,我和哥哥便聊起天來,反正我們話多,就在那裡狂聊,好像要把這十幾年的話都聊過。父母都睡了,抬頭間才發現已經三點多了,我很興奮,特別興奮。哥哥說你沒有通宵過啊。我說是啊,很少可以那麼晚睡覺的,托你的福啊,呵呵。結果,我們聊了一整個晚上。直到早上,媽媽衝進來,發現我們都還醒着。哥哥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那一個瞬間,我覺得好幸福。也許有哥哥並不壞。
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真的有點傻傻的,可能只是因為第一次而興奮吧。哥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笨的呢。
第二天早上,我們匆匆吃了點早餐,哥哥便去了機場,而我去了加拿大大使館,看簽證結果。我很想去加拿大,從看到哥哥的那刻起。我很緊張,從進大使館大門口起。哥哥說應該沒問題的。我說借你吉言拉,心裡其實一點底也沒有。
結果證明,我真是借到了。大使館裡面開着正正好好的空調,但我依然是汗流浹背。那個長的很英俊可是冷得像冰塊一樣的男人把護照丟過來,說了句,“8月30號之前出去,否則作廢”后便急着叫下一位了。哦。我輕聲應道。走出門口,我甚至都覺得這是不是一場夢,突然降臨的幸福讓我有點措手不及。我真恨不得大笑三聲,不過估計別人會當我是神經病,於是我還是很理智地想接下來的幾天要怎麼安排。
也許是太興奮又太累了,事情到這裡讓我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我回到家倒頭就睡。再醒來時已經是半夜了,沒有睡意。上網。碰到哥哥也在,於是開聊。拼音+中文+English,我們創造的全新聊天方式,又好練習兩門語言,順便複習小學的知識^
7月22號,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日子,我將要坐17小時的飛機去我夢想的國度。我在一個轉彎口道別了媽媽和姑姑,很十三地揮了揮手,電視劇里的人都這樣,揮好后我才覺得自己是神經的要死,又不是去打仗,弄得很恐怖的樣子。
加拿大的生活很幸福,但是不快樂。妹妹不再任性,和我感情很好,和我一樣喜歡SNOOPY,喜歡綠色,喜歡上網,喜歡看書,喜歡吃好吃的動西(是人的都喜歡),喜歡買東西,喜歡在買好后才覺得錢沒了但是依然很滿足的感覺。
幸福其實是一種安靜的美,可以看着下沉的夕陽,看着大片大片空曠的草坪,看着那被浮雲點綴的天空,看着孩子歡樂沒有憂愁的遊戲,看着每一個即使不認識卻依然對你微笑的人……那種等待了很久的幸福其實就是這樣,那麼簡單,那麼遙遠。
哥哥是在我去后第20天才回來的,我不知道那天是幾號,但是我知道,是整整二十天後。看到他沒有特別的激動,好象那是自然的事情。他很忙,因為要去多倫多念大學了,所以他的同學聚會變得特別多了。還是能經常見面,因為我們都在地下室弄電腦,但是一下子覺得其實哥哥的優秀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遙不可及。他也是普通人,和其他男生一樣,他聽流行歌,玩着有點暴力的遊戲,和女朋友約會,開心的時候一直笑,低落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還會驕傲地宣稱自己已經是男人了……
在那裡,我們沒有特別值得回憶的事情,其實簡單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但是終究不快樂,我喜歡看天空。那裡有明亮湛藍的天空,有上海從來看不見的藍,那種深邃的藍,彷彿讓人望眼欲穿。從深藍到淺籃。絲絲屢屢的雲朵。靜謐的空曠。我記得安妮寶貝說過,看天空的女子是孤獨的。是的,我不否認,我一直是孤獨的,我隻身一人來到陌生的地方,靠着血緣寄人籬下。其實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孤獨的靈魂,被賦予感情后,靈魂便不再自由。我有一雙翅膀,帶我飛過絕望。即使風吹亂我的發,雨打濕我的衣裳,天空依然會為我而寬廣,學會了堅強。在那裡的我很自由,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可是那裡的他們永遠都不會懂我,不懂我的笑與哭,我的固執與放任。
始終是要回去的,回程的路上很難過,有種無法言語的痛。我知道我走的那天,哥哥也離開去了多倫多,為他開學做準備。雖然哥哥沒有去送我,但是他是等到我離開后才回房睡覺的,也算是陪我了,我是應該開心的。我要回到那個我生長的故鄉了。我在我的博客里說我很開心,因為我要回到那個有我親人,有我朋友的地方去了。其實不然,我不開心,我不想回去,即使那裡有我很多很多的牽挂。從到達加拿大直到要回上海,我和哥哥少做了一件事情,我們沒有定下來好好聊聊。
我們是倔強的孩子,都不肯低下自己的頭來承認自己的錯誤。
回到家給好友打電話,打着打着就哭了,我說我好累。是好累,一直裝出很興奮的樣子所以累了。那裡的我是孤獨的,但是是幸福的。可以暫時逃避黑暗的算計,虛偽的話語,噁心的嘴臉。回到殘酷的現實中,我能做的只能是去面對,因為至少這裡有更多愛我的人,他們會保護我。還有哥哥,即使現在他不在我身邊了,但是我知道,我們的血緣是相通的,瞑瞑之中,有一股力量支持着我前進,無論路途多麼坎坷,我都可以克服。我微微笑了笑。我知道,比哭還要難看,但我依然勇敢地笑,並且我會一直這樣快樂地笑。
有時候我覺得哥哥是天使,他有一種讓人安定的力量。即使現在他不在我身旁,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氣味。因為有了他的鼓舞,我願意堅持,為自己的夢想而堅持。
“小姑娘,到終點站拉,好下去類。”賣票員的IBM(international big mouse)很不是時候地沖我叫到。我也懶得睬她,就下了車。走在路上,我在想,我和哥哥之間似乎有個有趣的現象,我們會交匯,然後在某個特定的地點,特定的時間朝不同的方向分開。我們不是平行線,因為我們有交點,即使是短暫的。我想我們是兩條曲線吧。兩條波浪般的曲線。
相交,分開。再相交,再分開。它將會是一個無限循環的有理數嗎?如果不是,那我們的盡頭又在哪裡呢?
我跟隨着哥哥的腳步,不希望自己離他太遠。
Ps:好友D說看完我的文章有種意猶為盡的感覺,好象下面應該有更加多的故事,而不是就此結束的。我想說,我寫的東西是真實的,真實到可能沒有人喜歡,但是無論如何這是我的生活。我只是想做個簡單快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