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悠長的小巷,一塊塊青色的石板把地面鋪得平整光滑,石板間的縫隙宛如古樹的脈絡,述說著年代的久遠。牆頭的牽牛花已熙熙攘攘地擠在一起,紫得耀人眼。不知是哪家的白玉蘭樹伸出幾個丫枝來,把小巷給逼窄了。一位丁香般的姑娘腳穿木屐,款款而行,木屐敲擊石板發出清脆空靈的聲音,彷彿已在小巷中迴響了千百年。幾位老人手拿着大葵扇,滿臉寧靜地說著什麼,歷史從他們嘴裡經過過濾似的涓涓流出,是年輕時的美夢?抑或是歲月的滄桑?小巷的另一頭升起幾縷白色的炊煙,同樣悠悠地飄着,飄在傍晚暖暖的空氣里,而爬在台階上玩的孩童卻笑得正歡…… 每當我置身於西關小巷中,心中便往往升騰起幾縷奇異的想象, 彷彿又回到那遙遠的年代……那是小巷生命中的第一個春天。一頂青呢轎子穿巷而過,在某個朱漆木木趟 櫳門前停下,轎簾一掀,一位商人模樣的人走下轎子,輕輕地扣幾下吊腳門上的獅頭環,在木趟 櫳門徐徐拉開后,抬腳邁進那呈縱深式推進的西關大屋。然後,一個個信息、報告、決斷、指令、契約、銀票便從這裡大進大出。而在門外,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形成有趣的呼應,小巷的形象便在這裡定格。 廣州的商業氣氛在西關小巷濃縮得恰如其分,廣州人的商業特質也逐漸在這裡沉澱起來。在遠離皇城卻靠近海洋的城市裡,中原的文化傳統已被萬水千山所稀釋、淡化,但陣陣海風夾雜在珠江水中卻湧來了濃重的商業氣息。於是,在這裡衍生出與“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傳統價值理念的對抗。廣州人找到了一種生命的瀟洒,沒有加官進爵的政治野心,也沒有小橋流水人家的淡泊與隱潛,不必故意地折磨和摧殘生命,廣州人可以輕易地在算盤、帳目上找到一個平衡點,讓商業智慧盡情揮灑,同樣把日子過得十分舒適,讓生命得到熨貼。 紮根於商業土壤中的小巷是可愛的。他不是一位顯赫的貴族,並沒有金陵王氣;他也不是一位沉思的詩人,發不出多少歷史的浩嘆;他更不是一朝得意的暴發戶,擺不出太堂皇奢侈的場面。但是,他的歷史卻是平實的,就象經緯着他的條條青石板,質樸無華,一如廣州人的性格,既不誇張外露,又不藏愚內斂,既沒有“一朝伴在君王側”的野心,也沒有結廬荒山、獨釣寒江的淡泊,生命的張力在商業的交往中發揮得淋漓盡致。 穿越時空的隧道,小巷便有如一塊磁石,一極連接着現代,一極連接着古老的過去。現在的小巷裡,青石板依舊,趟 櫳門依舊,一頂頂青呢大轎已隨風而逝,留下的是抹不去的商業文化傳統。在人們斑駁的記憶中,還依稀有着“東山少爺、西關小姐”的影子,一如清晨的殘夢,猛一抬頭,卻發現小巷正和現代化的都市接軌,古老的小巷重又煥發出生機。 在市政府的規劃中,除少數小巷要保留作文物外,其餘小巷都要重建、擴建。在推土機的隆隆聲中,小巷逐漸淡去,但淡去的知識表象,小巷的風格已與廣州的風格融為一體。小巷中的商業傳統已得以發揚光大,在上下九路被闢為商業步行街,在一幢幢大廈拔地而起時,小巷寬容地嫣然一笑,在逼仄的城市空間中,依然安詳地面對日新月異的大城市。因為它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會被時代的步伐所遺棄。這是一種歷史沉澱下來的大智慧與大自信。 小巷中的許多人已搬進新建的摩天大樓中,留守的小巷人家忙碌依舊,小巷也喧囂依舊,這就是生命活力的表徵,是都市生活的一個縮影,如同一泓活潑潑的湖水,漣漪擴散到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