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燒盡的夏天
電話響了很久。終於有一聲“喂——”傳來。
帶着哭腔。
“欣，怎麼了？還以為你沒帶手機呢。你在幹嗎？”
“醫院。”
“你生病了？”
“我媽媽，癌症晚期……”
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電話那頭傳出咣當一聲，之後就是突兀的斷線聲音……
————引
夏天的空氣讓人感覺悶熱，像是透不過氣來。甚至感覺自己經過了一個漫長的冬眠，懶洋洋的起床，渾身無力，似乎窗外依然是鵝毛大雪，可是睜開眼睛就是炎炎夏日。
身上火辣辣地痛。像是有什麼從皮膚上開始燒起來。腦海里還在思索着該如何去理解你的那句“我媽媽，癌症晚期”。
我突然想起你前幾天從我面前經過的神態——面無表情——以及騎車離開的背影。
白襯衫像一面無力的旗幟。
欣，你應該很難過吧。可是你還是硬要顯得很堅強。
那天看見你一個人坐在路邊，兩腿無辜的捲縮在胸前。夕陽從你身後落下去，背影上是一層毛茸茸的光輝。前額的劉海遮住了你的表情，只是還可以看見白色的水泥馬路上突然砸下了一滴水漬，我的心彷彿被一隻大手蹂躪了一般，一陣一陣的痛起來。在那些一片疊着一片的香樟樹葉的撞擊聲里，在沙沙的如同海潮一樣的樹梢輕響里，在千萬種或清晰或模糊的聲音里，我聽到了你那句輕的幾乎不着痕迹的話，你帶着哭腔緩慢的說：
“汐，其實我認真的想過了，以後的路，走起來一定很難過。”
風從樹頂刮過去，將所有的聲音帶上蒼穹。然後消失在白雲背後。
頭頂是十六歲寂寞的藍天。永遠都是。
-------汐，其實我認真的想過了，以後的路，走起來一定很難過。
-------欣，有我在，我不會讓你難過的。相信我。
之後的日子，你每天都獨自提着一個金屬保溫飯盒進出醫院的大門。夕陽照在你身上，拉長了你的背影。那一刻，世界浸滿水一樣的安靜。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消逝掉，帶着死亡前獨有的安靜，龐大而讓人無力。
直到那一個夕陽滿天的黃昏，時間在一瞬間停頓，我和你同時抬起頭，聽到監測心跳的儀器那一聲波形回歸直線的長音。
整個世界突然像是被抽空了聲音。
剩下所有的鏡頭像是無聲的電影在眼前播放。
我看見你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下來，一顆一顆的砸在媽媽的手心裡，之後是失控的哭泣聲，還有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那天，園子里擠滿了進進出出的人，夏天的暑氣沉下來積累在地表附近，使得整個院子格外悶熱。門口擺滿了無數花圈，白菊花一堆一堆的散步在每一個角落。
你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捲縮在牆角，頭深深的埋進膝蓋里。依然穿着白襯衣，上面蹭這一塊一塊的泥。而這微弱無力的白色，在黑暗無邊的天地里，如同無辜而柔軟的白絮。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那天抬起頭看我的目光，在開靈師一下一下的鑼鼓聲里，你大顆大顆滾燙的眼淚順着臉龐往下滑，嘴角不住地抽泣着。在濃重的夜色里，在周圍嘈雜的人群里，你像一個純白而安靜的悲傷小牧童。我多想走過去幫你理順那些在風裡亂糟糟的長發，我也很想若無其事地陪你在發燙的地面上說說話。可是腳下生長出龐大的根系將我釘在地上無法動彈。因為我怕我走過去，你就會看到我臉上一塌糊塗的淚水。
你變得越來越沉默，以前你那種燦爛的笑容真的就憑空消失了。有時候看着你平靜地騎車穿過校園，安靜地靠在欄杆上，看着天空發獃，或者在游泳課上一言不發的在游泳池裡不斷地來回，心裡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悲傷。以後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加漫長的歲月里，你還會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的笑么？你還會帶着有兩個小辮子的帽子搖頭晃腦的耍賴么？你還會開心的逗比你小的弟弟妹妹玩么？
日光打到操場上變得更加空曠而無力。
連飛鳥飛躍的聲響，彷彿都能激蕩起回聲。
偶爾你還是會讓我陪你去鋼琴教室，那時候，整個世界彷彿都回蕩着從你修長的指尖流露出的寂寞音符。看着這樣安靜的你，心裡有些莫名的情緒，說不清是惶恐還是生氣，又或者是深深的難過，像是一漾一漾漫出來的潮水。
從此，你就真的變了嗎，是安靜么？還是寂寞呢。講不明白。欣，我還是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無比燦爛的笑容。
我會等待這樣的一天。
夏天快要過去了吧。
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夏天了吧。
這個冗長的昏昏欲睡的，迷幻之夏。
汐
0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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