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個招人喜愛的小女孩,笑起來的時候有柔軟的嬰兒肥,有淺淺的酒窩,雙眼眯成彎彎的月。也許,她並不漂亮,但是她那時候是幼稚園和小學最受老師關照的小女孩,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依然綻放大人們喜歡的、純真無邪的笑容,像初放的梔子花一樣,羞澀而毫無雜質。
但是那樣的小女孩也會在時間的淘洗之下漸漸改變,她在慢慢地長大。
她依然是個不漂亮的女孩子,擁有還說得過去的成績和家室,就是這樣,她被人們所羨慕着,因為她的每一方面都比好,還要好那麼一點點。女孩不再被人們所寵愛了,她不是可愛的洋娃娃,在初中的日子裡,她高調地蛻變着,雙眸里漾出迷離的波紋,唇角沉靜收斂。人們說,這孩子今後肯定是個媚骨頭。
女孩依然是那個女孩,生活平靜如水,並沒有像電視劇里演的一樣因為家庭有了極大的變故而變成和以前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她只是順着時間流逝的方向隨波逐流。她以為自己可以平淡的度過自己的一生,在這個淺灰色的城市,像一粒小小的種子一樣,用一點點的雨水,不算溫暖的陽光,視野滿是灰塵,呼吸滿是二氧化碳氣味的空氣,然後開出一朵小小的花,不被人所注意着,來過,又離開。
當第一次有人飛揚跋扈的罵她騷貨的時候,她面無表情地甩給那個人一個響亮的耳光,所有的人都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已轉身離去。她如此清晰的感覺到恨,如同狼一般的本性被血液的腥甜所引誘出來。
後來,她對母親說,要是我能當殺手就好了。母親淺笑告訴她,父親以前是個殺手,一個極為優秀的殺手。原本母親是父親被人雇傭要殺的“靶子”,當狙擊槍的十字瞄準點準確的停在那個絕美女人的太陽穴上時,握住槍的手第一次微微地停頓了一下。女人的眼神向這邊看過來,剛好和他對視,隔着狙擊槍射程的距離,穿過冰冷的槍口,似乎有什麼在這一刻,被瞬間融化。
終還是沒有扣下扳機。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滿臉幸福。
父親後來辭去了那份高薪的拿手職位,義無反顧的落入母親的世界,放棄了行走在社會頂級的奢侈和神秘,甘心被凡間的繁瑣紅塵所湮沒。
女孩羨慕的看着這個突然間陌生起來的男人,如同被磨滅了稜角的堅石,慈祥卻不減當年霸氣,雙眸銳利如斯。這個,自己用了13年“父親”稱謂的男人。
爸,我也要當殺手。
不行。
為什麼!女孩倔強的反問。
你知不知道當殺手有多危險!不要以為用一顆子彈就可以解決一個獵物,拿到榮譽和報酬,別忘了,一顆子彈,也同樣可以使你死得不明不白!
女孩愣住,注視着父親忽然嚴肅起來的面容,有一絲慌亂,一絲痛楚。
她懂。是她的一時任性。
她乖巧的不再吵鬧,低下頭去輕聲說,嗯,我知道了。
女孩便不再提起殺手的事,上學,放學,寫作業,通報優異的成績,似乎忘記了那天所發生的一切。但是有一些事,畢竟不是記憶的消退就可以改變的。
。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兩個漆黑如午夜的陌生人送來薄薄一紙書,讓這個家,徹底崩塌粉碎。母親掩面坐在床上低泣,父親慘白的臉毫無血色。她不知所措地在紙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生活忽然被悄悄地改變了軌跡。
她永遠都記得,那個黃昏,晚霞旖旎漫天,她的耳垂被穿上金屬耳釘的標誌,沒有多少疼痛。她不懂為什麼父母會有撕心裂肺的悲傷。那兩個陌生人告訴她,記住,你的代號叫fox,並且,不要向任何人說起今天發生的事。
Fox,狐狸。
陌生人都帶着寬大的黑色墨鏡,讓她看不清他們的臉。
她抿住嘴唇,站直了身體,微昂起頭。
兩年之後,女孩已經成為唯一一個可以站在頭目身邊的殺手,笑顏如花。頭目曾評價她說,這個女孩不愧是風的女兒,作為那樣一個優秀隱客的後裔,不僅繼承了他父親的所有長處,還揉合了她母親的氣質和外貌,很有潛質啊。當初逼她回來,果然是正確的。
但是沒有人會真正體會到她這一年來所受過的苦。跨進訓練場的無助,學習處理死者的恐懼,獨自在荒島求生的寒冷,她從未落過一滴淚。她曾一個人被放在陌生的封閉空間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無數槍口會射出死神的通知書,她曾赤手空拳和真槍荷彈的大漢們近身搏鬥,她傷痕纍纍,卻從不說一聲痛。當她僅用一顆子彈就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玻璃窗的微小縫隙,熙熙攘攘的宴會人群,射穿了目標人選的喉嚨,死時尚未來及感到震驚或是恐懼就面帶微笑着倒下時,聽着一秒鐘后驀然響起的尖叫和玻璃破碎的嘈雜聲時,她在大廈的一個不起眼的昏暗房間里悠然的放下了槍,衝著滿臉驚嘆的所有成員傲慢的笑了笑。
漠然而高貴。
她的每一次任務都完成得完美無缺,頭目的面容隱沒在黑暗裡,對她微微的笑。頭目也只是一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在很小的時候全家都被仇人殺死,便從那時起踏上了復仇的不歸路。不知將多少屍體踏在腳下,全身被血液浸透,終於坐在了如今的位置上。這只是別人告訴她的隻言片語,在這裡,每個人都必須遵守所有的法則,包括,尊重頭目。所以,知道這麼多,就足夠了。
女孩有着另一個身份來偽裝自己,普通中學生。
她像所有的學生一樣,有很多很多的作業,也有很多很多的快樂。在一個男孩面前,她可以綻放出像天使一樣單純的笑容。這種情愫,好像說不清道不明的,女孩知道對這段感情,只能像小孩子的過家家一樣,是不能認真的。她和他,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男孩給予她最貼心的呵護,會在下雨的時候遞給她一把雨傘,會在天冷的時候把自己的手套借給她暖手,會在她累的時候給她沖一杯速溶的咖啡。這些平淡溫馨的小插曲,讓女孩早已習慣冰冷的心,時常柔軟起來。她曾苦笑着問自己,這種不真實的樸素,能維持多久。
她努力讓自己不要沉淪。
頭目察覺到她的變化,輕輕地皺起眉,卻不說什麼。這樣反常的行為,大家都看在眼裡。一個殘酷無情,彷彿沒有任何感情的頭目,會對一個女孩如此寬容,可以算是寵溺么。
不要亂想。頭目冷顏如冰,四個字,生硬的捏碎了大家私下的流言蜚語。
這個紀律嚴明的組織,不允許猜測!
Fox,交給你一項任務。頭目神情嚴肅,與平時的玩世不恭截然不同。
是。她頷首。對於上級,還有一條法則,叫完全服從。
你有選擇不接受的權利。他嘆息。
我知道這次任務的嚴重性,就更不能臨陣脫逃。她直直地看大理石地面的紋路,面無表情。
嗯,很好。你放心,這次執行任務,我和你一起。頭目握緊十指。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這是頭目第一次以頭目的身份執行任務,而且還是秘密任務。女孩知道,這次絕不是一般對手。
第二天,一輛價格不菲的跑車停在女孩的校門口。儘管是貴族學校,但還是引起人們頻繁的回頭。女孩坐上副駕駛的位置,轉過頭注視駕駛座上的頭目,等待他的命令。
現在,你可以直接叫我wolf。頭目丟給她一副隱形耳機。馬上要去基地準備一下,我們要去會見一個,重要的朋友。
引擎轟鳴的聲音,響徹雲霄。她看見,他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來。
奢華的大廳看起來有些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中年男子坐在長桌盡頭,巨大水晶燈折射出的光芒,給人一種眩暈的感覺。
你們來了啊。男人起身,笑着。
女孩挽緊頭目的手臂,一身曳地長裙顯得莊重而婉淑。
聽說,你們殺了我的不少屬下啊。男人的聲音依然不緊不慢的。
很抱歉。頭目漫不經心的勾了勾唇角。但是他們的確違反了規矩,我也沒有辦法。
啊,是的啊。我記得上次和你們組織的會面不是你們這兩個小孩子啊,怎麼,那些大名鼎鼎的隱客都散了么。男人儘是嘲弄之色。
是么。那些“大名鼎鼎的隱客”是指?
最近不是有個叫fox的殺手么,從來都是用一顆刻有狐狸圖騰的子彈完成任務,就是在這幾年一下子成為最恐怖的死亡使者的天才殺手。我很想見見他啊。
女孩輕蔑的笑了聲。她就在你面前。
男人驚訝的看着她。是女人?!
怎麼,想不到么。頭目不引人注意的捏了一下女孩的指尖,鬆開了手。我,wolf,僅代表組織以你販賣槍支毒品,私通警方,試圖暴露我們的身份,並控制國家軍事要地的罪名,解決你。
男人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頭目舉起槍,冷漠的面容,如王者一般魅惑卻致命。
燈光忽然暗下,空洞的黑暗中響起槍聲和男人張狂的笑。
Wolf!女孩擔憂的喚他的名字。藉著微弱的月光,女孩敏捷的躲過閃着冷光的刀鋒和子彈,拔出藏在腳踝的匕首,準確的刺進每一個黑影的心臟。溫熱的鮮血濺在她臉上,粘稠的,每一聲用盡所有力氣的慘叫,宛如生命的悲嘆,在這個荒野的別墅里無力的消散,迴旋。
這是一場殺戮的盛宴。
妖冶的顏色鋪滿她的視野,直至盡頭變暗發黑。
女孩熟練地攻擊那些試圖靠近她的影子,露出狐狸一般妖嬈而嗜血的眸子。她努力捕捉頭目的聲音,她聽見獨具壓制性的打鬥聲,和頭目不耐煩的咒罵。這似乎能讓女孩安下心來。
可是敵人那麼多,她漸漸開始不安。
她試圖回到頭目身邊,卻聽見他近在耳旁的聲音。
跑!
她被擁住,撞碎了落地窗的玻璃,從二樓跌到草地上。隨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着滾燙的氣流的煙霧撲面而來。當周圍略平靜一些,她聽見頭目低聲的抱怨:那些蟑螂,不用這招真會把人煩死。
女孩微微睜開眼睛,火光的映襯下,世界渾濁而絢爛,頭目優雅的向她伸出手。
公主,幹得不錯。
她握住,笑的無拘無束。
司空見慣了鮮血,她早已忘記自己不過是一個可以擁有單純笑容的少女。漫天的火屑,她的白色衣裙被染成鮮艷的紅色,看起來,如同嫁衣一般。
女孩坐在頭目對面,翻看着資料。
別找了,我知道你想知道昨天那個男人的身份。頭目似笑非笑的合上她手中的文件夾。我告訴你。
他是和組織交往頻繁的一個強大勢力的領導者。組織其實是一個保持各資金傳入點的平衡,使資金正常流通,若有一點出現異常,就去阻止,並不是別人所想象的,可以任意妄為的殺人。在這些資金轉入點中,那個男人可是個不小的角色,所以組織盯得很緊。這次任務,也許沒有想象中的驚險,可以說是他的失算。他沒有想到我們會忍心殺了他,畢竟如果一個傳入點太快的瓦解,會造成恐慌。
女孩點頭,表示已經了解。
頭目卻突然認真起來。我們的任務,可能還不算完成。那個男人的集團平靜了一段時間后,現在又開始有些令人不安的波動。可能是他的兒子。
頭目說出的名字,讓女孩驚住。
是他!
所以,你在學校要密切關注他。
女孩霍然抬頭,看見頭目一瞬間失神的表情。
是。
就這樣,日子看似平靜的滑去好長一段,一次放學后,男孩拉她到學校的樹林。已經是深秋,踏着落葉,發出乾枯清脆的嚶嚀聲。女孩不明所以的看他,那個背影,似乎有些僵硬。
夕陽下,她的視野里像是被蒙上一層淺金色的霧,一切都褪去了本身的顏色,只剩下溫暖的金赤。這一切,喚起她沉睡的痛苦記憶,每一個重疊,都讓她忍不住輕輕的顫抖。
那個讓她銘心刻骨的黃昏,那個她生命中的轉折,使她的命運,發生了巨大的岐斜。她怎能忘記。
在那之前,明明一切都很好,很安寧,突然像是打翻了這杯水,所有的東西都變了,她不斷地失去了,受傷了,她的內心一次次鮮血淋淋了。在別人看來,她多麼令人羨慕,她有驕人的成績和外貌,她有令人嘆為觀止的身手和權力,但是這是一場無奈的交換,為了組織,她失去了家,迷失了自己。
Fox。男孩轉過身來,面對她。夠了,我累了。
原來你都知道了。女孩笑。
沒錯,我當初接近你,也是有預謀的。我對你的好,都是假的。我殺了你的父母,為了報復你們殺了我的父親。我一直騙你,就好像你在一直欺騙我。
嗯。女孩的指甲深深扎進手掌肉里。頭目剛剛把這一切告訴她。
那一天,頭目伸出手抱住哭的快要虛脫的她。父母的屍體,看起來如同熟睡了一般,讓她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父母去世的時候,甚至已經三四個月沒有見過女兒,便成永恆的遺憾。她狠狠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懦弱的抽噎聲。她是殺手!她要堅強!當她再次抬起頭,復仇的目光瘋狂而陌生。
你殺了我吧。男孩深情的笑着,彷彿只是一場表白。
嗯,我會的。
女孩舉起槍,就像頭目對那個男人舉起槍,就像男孩對自己的父母舉起槍,就像父親當年對母親舉起槍。
黃葉漫天,風吹亂女孩的頭髮,露出那顆金屬耳釘。
我,fox,以組織的名義,解決你。
女孩挺直身體,微昂起頭,目光驕傲而冷漠。
我愛你。在她扣下扳機的一瞬,在子彈射穿男孩心臟的一瞬,男孩輕輕地說出這句話。
女孩的眼睛里,默默地流出一滴眼淚,無聲無息。她顫抖着綻開笑容。
江蘇南京南京市金陵中學初二:墨一一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