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時候我回塘房老家陪奶奶過年,父親和母親因為工作太忙抽不出時間回來。
本來我想約大伯一起的,但他上了年紀再加最近身體又不是很好,受不了老家的寒冷,所以最後只剩我一個人回來了。
奶奶是個固執的人,之前在昆明生活了很久。在家鄉有種老人難過”本命年”的說法,所以在奶奶極力堅持下最後只有同意讓她回塘房老家。不過在塘房有二伯家照顧,她也過得不錯。
塘房冷颼颼的臘月對我自然有種別樣的味道。
我很期待能下場大雪,畢竟好幾年沒看到過小時候那種大雪了。雪一直沒下,地上是厚厚的稀泥,早上結了冰,到中午終究還是要化為稀泥,這就是家鄉的冬天,灰灰的天,黒黑的稀泥,刺骨的西北風。
有天早上下了點點雪,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沒有被雪覆蓋的地面還能看見結了冰的黒黑的稀泥,顯得有些斑駁。出去走了走我回到家裡,外面太冷了。家裡的迴風爐(一種帶煙管的爐子)燒的很旺,特別溫暖。
到中午吃飯的時候,門口站着兩個小孩,估計不到五歲。我有些吃驚,那麼冷他們都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小T恤。油膩的頭髮也好像是怕被凍壞了,一小撮一小撮的沾在一起。髒兮兮的小臉被凍得通紅,褲子極為不合身,拖在地上的一節褲腿已經濕透了,上面沾滿了稀泥。其中一個穿了一雙破爛的明顯不合腳的大碼鞋,有可能是家裡大人穿的或是垃圾堆里撿來的。另一個則赤着腳。仔細看,原來是對雙胞胎。他們直勾勾的看着我,並沒有說話,眼睛里似乎透着點點請求,眼神卻顯得十分機靈。
我把他們叫進屋裡,給他們盛了飯,這兩孩子並不會主動去夾菜,碗里有什麼就吃什麼。所以只有用勺盛一些菜在他們碗上。
奶奶告訴我這對雙胞胎是岳三叔家的孩子,叫大雙和小雙,他們還有一個稍大一點的姐姐。我隱隱約約記起了岳三叔的樣子。
岳三叔其實不姓岳,是我的本家,但寨子里老人小孩都那麼叫他,最終知道他真實姓名的人越來越少,大家也就習慣這樣稱呼他了。岳三叔很瘦,有些駝背,他的手臂能看見突起的血管,頭髮焦黃,就算不笑的時候也能看見他露在嘴唇外的泛黃的牙齒。據說岳三叔上一輩是“當工(滇東北一帶農村喪葬時請的法師,舊社會農村掌握文化最多的人之一,很受人尊敬)”,由於有這樣的背景,所以他自然有些清高。前幾年媳婦被他毒打后離家出走了就沒有再回來,現在他獨自帶着三個孩子生活。
他也常常幫別人打短工換來點報酬。在農村請短工一般都是供吃飯的,所以岳三叔很少在家裡吃飯,有時拿到工資就買袋米丟在家裡。
不到六歲的女兒負責用柴火做飯還要領兩個弟弟。近幾年煤漲價太快,所以對於這個家庭來說燒煤太奢侈了。家裡因常年燒柴,牆上已經全部熏黑了,加上窗戶又小,所以家裡的光線很暗。女兒年紀太小,加上用柴火燒飯又不太好掌握。所以女兒做的飯常常是糊的或是生的。但他們總會吃完,他們實在沒有多少挑食的機會。
雨天有時撿來的柴火是濕的,連火都生不起來的時候就只有挨餓,兩個弟弟經不起餓就會守在別人的門口,有時也給姐姐帶點。但這些是不敢讓爸爸知道的,他認為孩子去接受別人的施捨讓他很是丟臉,所以讓他知道會遭到一頓暴打。
岳三叔喜歡喝酒,每當拿到一些工錢的時候就會去街上切上半斤豬頭肉邀幾個朋友來家裡喝酒,這時孩子們也能沾上點光。平時還買彩票,也去賭博。所以欠了一些錢。
有一次他手氣不錯,贏了些錢,但在一起賭的村幹部輸了很多,岳三叔沒能離開,直到錢又輸回去。岳三叔說了不好聽的話,結果就被村幹部打了,他跌跌撞撞回到家裡,喝了些酒,孩子便成了他的出氣筒。而下一次得到工錢的時候他還是會去賭。
塘房的冬天特別冷,到處的樹木都砍伐殆盡,柴火也沒地方撿了。岳三叔不做工的時候就去打麻將。孩子們趁爸爸不在也跑去別家取暖,有些人會把他們趕出來,幸好多數人還是不會那樣。
在麻將桌上岳三叔也總是吹着他輝煌的過去,吹着父輩多麼受人尊敬,年輕時他還把掙來的錢給弟弟結了婚……,錢輸完的時候他也不急着走,看別人玩,畢竟這裡比較暖和。岳三叔堅信他某天會中彩票,到時就可以改變現在的生活了。
快過年的時候寨子里有個在鄉政府工作的扶貧了岳三叔一車煤炭,岳三叔卻很不高興,他認為自己雖然不富有,但也還不至於要別人的施捨,但又害怕會損了當官的面子,所以只有勉為其難的接受。但他經常不在家,孩子又不會用煤生火,所以家裡取暖的狀況並沒有改變。
孩子們生病了也基本不會去診所,靠自己頑強的生命戰勝病痛。岳三叔雖然也在買彩票,但他中獎來改變命運的概率實在太低。
過年的時候風有些大,岳三叔家茅草屋在風雪裡似乎搖搖欲墜,但終究還是屹立在那裡,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