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沒有創造的慾望,更不能沒有精神食糧的品嘗。有些人終生奮鬥在創造美好精神產品的征途中,有些人在生存過程中,放棄了多少美好的創造與精神追求。
我曾經說過,平涼要發展,各行各業都要發展,這就需要各行各業每一位同仁孜孜不倦地辛勤努力。每個時代每個人都有他的歷史使命,平涼文藝現階段文藝鏈條的長短與粗細,就要看我們這一代文藝工作者的努力程度。
但是在經濟浪潮洶湧澎湃淹沒一切的今天,多少熱愛文藝鍾情詩歌極具詩才的人都拋棄了手中心愛的筆,不再寫詩了,但仍有一些詩歌痴情者,卻還在孜孜不倦地歌唱着,大寫着。他們的努力幾乎得不到回報,我甚至暗暗希望他們最好扔下手中的筆,走到快速富起來的人群中去。詩人,沒有理由清貧,難道憑詩人的智商就不能謀得溫飽嗎。可是還是有人堅持下來,張評就是其中的一個,二十多年來,他寫詩不已,就像啼血的杜鵑,只要把心中的讚歌奉獻給心愛的家鄉。
《平涼詩語》就像一個熱情歌手引吭高唱的讚歌,傾注了作者全部的熱情,作者傾情歌唱着家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我在張評沉甸甸的詩集面前感動了。
《平涼詩語》是唱給家鄉的讚歌,唱給平民的讚歌,這與其說是作者選材的平民化,毋寧說是作者對家鄉的一份濃得化不開的鐘愛之情。寫家鄉僻壤不但需要勇氣和才氣,更需要作者的那份痴愛之心,去抵禦年復一年的清貧歲月。否則,寫一兩首家鄉的詩,應應景,看看場子即可,何以要用一本詩集來表達呢。你看崆峒灌木,“絕對沒有粗壯的軀幹/撐起碩大的陰冠/天生矮小/長小小的葉子/開小小的花/根扎進石縫裡/聽松柏的濤聲/想自己的心事/但毅力在猛長/一縷陽光。一滴雨水/活的有滋有味/柔軟的肥土/是你年年歲歲的落葉/我願是你/任人砍割去編織——屋頂的籬笆/盛裝豐收的糧囤”(《崆峒灌木》),詩人像一位手藝高超的畫家用精準嫻熟的工筆畫法,將平民百姓樣的灌木形容準確細緻地描畫出來了。誰不想長成一棵參天大樹,誰不想頂天立地讓人尊敬讓人愛慕呢?一旦當你長成了灌木,當你的根扎進貧瘠的石縫時,就只能聽聽松柏的濤聲,想想自己的心事,但毅力卻一直在生長。也沒有必要對平民樣的灌木拔高——也拔不高的,灌木就是灌木,但灌木卻可以編織籬笆,編織成盛裝豐收果實的糧囤。只要對社會有用,灌木就有其生存的價值。這樣一個極不起眼極沒有詩意的灌木在詩人的筆下,彰顯出了其存在的本原價值,也體現出了詩人的不凡筆力。
平涼詩畫,詩話平涼。這是我閱讀《平涼詩語》詩集的總體印象,詩人飽蘸情感的筆墨,用心繪製出了一幅家鄉風景畫的優美長卷。只不過詩人是用美麗的詩句描畫出來的。
打兒窩,是家鄉人祈求子女的一種古老風俗,說白了也是一種變異了的性祟拜。說人們的美好願望也行,說是一種陋習也行,但詩人卻說“石塊扔進去了/得到一絲滿足/但崆峒山就此蒙上一塊羞布/徹喊疼痛”(《打兒窩》),這樣的詩句,你可以讀出詩以外的一些東西,這種形式詩的創作無意中就拓展了詩的外延,也增加了詩人的厚度。同樣詩篇的還有《玄鶴洞》,“這原是鶴的故鄉/自由的翅膀在藍天留下印跡/但鶴最終去了/帶着它的哀鳴/崆峒仙境仍是仙境/卻挽留不住鍾情於它的玄鶴/留下一個無法彌補的傷洞/在日夜滴血”(《玄鶴洞》)。每一個風景名勝處,總有無數個美麗的傳說,在物慾橫流的今天,人們該如何保護那些勝景也即如何保護那些美麗的傳說,是時候了。也不僅僅只需要詩人保持清醒的頭腦,其他人是否也該檢討檢討,自己的行為是否有損於這些美麗的景色。
作者鍾情於家鄉的山水,你看他把胭脂河寫的多好:“很多花瓣落進這條河裡/很多秋葉落進這條河裡/很多歡笑落進這條河裡/很多眼淚落進這條河裡/這條河便流出了許多故事/許多既美麗又傷心的故事”(《胭脂河》),這鮮艷的花瓣、這凋零的秋葉、這喜悅的歡笑、這傷心的眼淚凝聚了多少個悲歡離合的故事啊,就像這滾滾流淌的胭脂河水一樣,誰又能說得清說得完呢?當苦難不斷的時候,就有人站出來承擔這苦難,“一個髮髻戴花的少女祈求上蒼/瑩瑩的淚水滴出鮮紅/善良少女仁慈的祈禱/竟使這條河色彩斑瀾”(《胭脂河》)。這不只是詩人的臆想,名字叫着胭脂河,其實凝聚了家鄉祖祖輩輩人的無限期望,他們期望“魔一般使兩岸的田地長出豐收的莊稼/綠草搖曳、鮮花盛開”(《胭脂河》),詩人是在歌頌家鄉勤勞勇敢的人民,為了謀取幸福的生活而付出艱辛努力的英勇場面。
作者始終是用一種歡快的心情在歌唱,你看他“陽光的手指將天空撩成蔚藍/也將孩子的笑聲送上翱翔的風箏”(《平涼城牆》),詩人信手拈來,就將眼中的景物作成一幅優美的畫面“我攜妻走上城牆/她的美麗使城牆增輝/紅色的綢巾似獵獵旌旗/我的風衣也隨之入伍/換作將士捕殺的盔甲”(《平涼城牆》),這樣美麗的畫面,這樣迷人的場景,不由人不浮想聯翩,詩句疊出,想不寫詩也難啊。
說龍隱寺“秋風輕輕一抹,你便壯美成傲立的男子”(《龍隱寺》),說涇河石是“同一種屬性有着不同的命運/同一種質樸有着萬變的結局/幸運的走進藝術殿堂/沉默的墊注堅實的路基/與世無爭的姿態/讓好大喜功的人羞愧難容”(《涇河石》),說的是涇河石,何嘗不是在說人。
詩人還用詩記錄了平涼過去了的一段歷史,其中“過店街的陽光總是朦朧/映入一排排圓孔窗的青磚木樓/煙花女子的臉半是蜜意半是淚痕/十指彈奏的琵琶時歡時悲/老爺公子哥出入青樓/圓孔窗傳出時而嬌嫩時而粗野的淫笑/賣妻賣女的人把腸哭斷在這裡/有錢有勢的人放幾個銅板就摘花摘柳/只有正午的陽光很亮/青樓女子擦去紅粉在圓孔窗很亮的部位曝光”(《過店街》)。
詩人的目光是銳利的,在《太統山》中說“我跑向太統山/發現到處是傷痕斷骨/最鮮亮的部位對我說/很早就在脫皮流血/骨架被拆走/燒成灰/白色的是石灰/灰色的是水泥”(《太統山》),詩人用冷嘲熱諷的詩語,在委婉地抗議,呼呼人們不要為了眼前的蠅頭小利,不要去肆意破壞大自然的美景,詩人在吶喊,詩人在憤怒,可是有多少人在意呢,儘管關於在風景區開採礦石的報道,此前國家級報刊已經報道過了。
《西寺街》是一幅街市平民的現代浮世繪,詩人用一管靈巧神奇的畫筆,精彩紛紛地畫了出來。
詩人寫《水橋溝》《紙坊溝》,寫《廣場,四棵槐樹》與《上寺台》《致平涼烈士陵園》,詩人寫齊了城內的勝景,又將眼光盯上了平涼南北二塬,寫《白水》《香蓮》《峽門》《草峰塬》《四十里鋪》和《麻武》,寫《塬上桃樹》《塬上柳》《塬上草》和《白廟杏樹》,寫《七里店高粱》與《北塬洋芋》,說北塬洋芋是“很古的一種食物/在很厚的黃土層中保存下來/是一種留戀、是一種痴情——沉甸甸積蓄一種願望/賦予北塬漢子誠實的笑容/賦予北塬女子豐盈的體態”(《北塬洋芋》)。
張評的詩,正如他的詩句中所描述的一樣:“滿腹滿腔傾吐對故鄉的熱愛/明朗爽快的語言/詩情熾熱的語言/發表在眾人驚喜的眼中/和平涼黃土地的每個角落/硬朗的氣質/如高聳山巔的楊柳”(《春官》)。
他寫《柳湖春燈》,寫說《春官》的,寫《踩高蹺》的,寫《平涼的模特》,寫平涼人跳的《扇子舞》與《舞龍者》,意猶未盡的詩人又寫起了《隴東的冬天》,他說北國的雪是“註定要落下來/開始還有點猶豫/往後就義無返顧”(《雪》)。寫《冬天的麥田》翠青碧綠,寫雪落涇河時的優美場面,“我站在涇河南岸邊/體驗一種清純與感覺/固守一種親情與緘默”(《雪落涇河》)。
詩人深情地歌唱《大秦塬》,他為《崆峒酒》叫好,為《柳湖春酒》歡呼,寫平涼《三月》,寫《平涼春雨》,寫《平涼秋季》,然後寫隴東女子“十八九歲的妙齡就像盛開的山丹丹花/火紅的灼疼雙眸┅┅肥酥的胸前掛一塊紅肚兜/桃紅的唇送出一縷縷香馨”(《隴東女子》),說秋紅“是一個隴東女子/就像一粒種子/隨手一撒就落土生根滿樹繁花滿樹碩果/禁不住伸手採摘——這可是禁果/冒失的後生只能眼饞┅┅秋紅也要被一個男人摘走/但不知哪個男人的味/隴東女子的命運歷來就是這種結局——有幸,不幸”(《秋紅》),讓人心痛的是“被情所傷/腮邊留着淚/大紅襖穿起來/騎着毛驢翻過幾座大山/秀長的黑髮在晨光里飄逸/一點秋紅消失在山後(《秋紅》)”,這就是隴東女子的命運,詩人滿腔的深情,只能無奈地發出這樣讓人心顫的感嘆,“一點秋紅消失在山後”。詩人說“酒是女兒晶瑩的淚釀成/┅┅索性暢飲酣醉/通紅的面頰塗一層桃紅/彈一首心曲吟一首戀歌/讓夜的寒風/盪去無盡的知音(《醉酒》)”,在回家途中,“女兒的淚和路一樣長/點點滴滴都是灑給父親的牽挂”(《回家》)。
《黃土》這首詩,充滿了張力、奇持、矛盾的想象。“分明有一塊涼爽的綠陰/怎就不知道納涼/但土地早就厭倦了/男女之間的糾纏/一座座墳瑩埋葬着數千年愛情的白骨”(《黃土》),有一種意象是說男人放着眼前的情愛不去追尋,卻還要徒勞地尋覓,但土地早已司空見慣了這一切,“雨從天而降/黃土又是濕潤的/如少女的乳房”(《黃土》),說黃土是無情的,卻又是多情的。這似乎就是人生的暗喻。
詩人對《挑擔女郎》的深情關注,他《看到一雙眼睛》時的心情沉重,“我躲避着這雙眼睛/深怕這雙眼睛刺痛我的心/我將這個故事講給兒子/兒子睜大了困惑的眼睛/不相信這是真的”(《看到一雙眼睛》)。因為“鄉下姐姐像陝北的一首民歌/紅艷艷開在崖畔/趕生靈的後生甩下一袋小米/姐姐就出嫁了(《鄉下姐姐》)”。詩人敘述的慾望是那樣的強烈,真實。
閱讀張評這部詩集時,有時你進入一種優美的畫面,有時你又選擇了一種悲痛欲絕的心境。作者是在用心用血用自己的一生在歌唱,全然不為當今紛紜揚揚光怪陸離物慾橫流的社會所動,只把一腔痴愛痛快淋漓地奉獻給自己的家鄉和親人。
《平涼詩語》在平涼有其生存的價值。無論是做人還是做文,都可以從《平涼詩語》中汲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