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眼回顧我這二十年來的生命,這一路上,我遇見過很多人。有的忘了,有的記着,還有的依然在我生命扮演重要的角色。喜歡現在的自己,懷念過去的自己,甚而期待無限可能的未來。藉以最溫和的字跡,最透視的雙眼,懷念起曾經,請原諒少年的我不懂悲歡。;當初看到三毛的《不死鳥》,心底不是不為之震撼的。特別是她的父母親的那席話,那是掩飾着怎樣的悲哀方可談吐而出成為話語。然而猛然清晰的記憶里,猶有那句話:我能活到六十多就已足夠。現在意識到,我的父親亦如三毛的一樣,一樣疼惜他生命里成長的女孩。那是我高三的一次星期天,我趕回家已是黑幕。他來接了我。那時媽媽不在家,去了姑姑所在的溫州。他就在那渾暈橘黃的燈下,煮起我愛吃的白麵條。坐在飯桌上的時候,他似在昵吶自語,又貌似說給我聽:“我差不多活到六十多就足夠了。”我愣了一剎那,隨即又平和的吃飯。晚飯後,因着高三的理由,理所當然地,徑自寫作業去了。而那一夜,睡的還是那般安穩。第二天便離了家。現在揣測他說那些話,或許真的因生活所累而身心疲憊無奈不已,所以才會說些胡話。可我,居然用可怕的沉默回應他。哪怕我當時說笑般地同他聊聊,或者以女兒身份下一次命令,你可別瞎說,以後還等着看我成家,他的悲傷不會被迫壓抑過久。可我,沒有。他日趨平靜的臉上開始凝結着所有的美好,父親大概是要把它忘了,而我也不會再去當面提起。附以他生命的大多是悲痛,選擇忘記苦痛是我於他而言最卑微的乞求。願他能在憶往昔里拾滿珍藏的歡愉。這份語氣究竟地讓我領悟了滿滿道理,此後必是附骨隨形。我年輕尚存溫情的生命,願替他受去所有可悲可嘆的事余,免除他後半生顛簸流離,讓他足以過上盡享陽光、樂於塵世的生活。曾經的我不懂,也不願去懂,原諒少年的我不懂悲歡。以後的我會以琢磨文字的那份細膩靈致去讀,你這一本在我生命最深默的書。
我們經常因為一部影片,一首老歌,一個故事而噓唏不停,感動不已,卻往往給予身邊最真實的人和事以霍然默視的態度。因着這一點,我始終固執地堅持記錄這些,只為求得它們在旁人世界里的片刻永恆。苦難的發生從來不會給予過多預計,它也從來不屬於我們所願期盼,這個世界任何時刻都有比我們想象中悲哀的多的事發生。當年見證過那場車禍的人們又怎會料想,當年年輕的生命再無法寫滿年輕的篇章,沉默着同歲月老去竟是唯一充滿可能性的選擇。而我,又在同窗同學的不幸里以後來者的身份滿足自我健全的虛榮心。笑話他笨拙的身姿,他不夠麻利的腿腳,聽不清的說話語音,還有他弱能體下斑斕的生活點滴。對於身邊的弱者,我裹滿厭惡,唾棄,鄙視,竟毫無半分憐惜可言。仔細想來,我的生命孕育着多少惡性病態的本能。有一天,如果不幸以同樣犀利的刀刃劃破我這副皮囊,不得不歸於弱者的我以怎樣活着的自尊抵禦旁人的不屑和無法感同身受?無法站在同樣的位置趨於深感,反而毫無恥辱地選擇對立,哪怕我飽含淚水以哭泣的方式清洗齷齪的內心,也無法將年少這份傷害抹去。生命有時略帶淺陋無知,而我卻又在最青色的成長季節里犯下過錯,這其中的原由概因,或許是我還不至於在這喧囂人世無可救治。於我,這是多麼懇切的包容和原諒。這其中的意味深長,絕不亞於囚禁在深牢里的那些自我反思,那都是肉身通由思想而步入靈魂的自我救贖。而我堅信着,我們對這樣的反思有着時刻的需求性。曾經不懂悲歡的我亦步亦趨里遠去,當年做錯了許多事的我必然里長於成熟,這樣的自己,無論以後多麼接近不幸,無論遭遇多少困境,無論會見證多少他人的悲傷,都將以足夠平和安寧的心態與之明目相逢,恰路合歡。
而今的自己,回憶起誰人都有的點滴故事,才發覺,同成長備行的人生頓悟否決了曾經多少自以為正確的決擇。那時的目光,究竟地只代表那時的意識,那時的意識讓我們因此而過於狹隘。任何時刻我都會因着孱弱不全的意識營造許多錯誤的理解,這些理解或多或少從屬於傷害。所以以我現在足夠清平的心情,夠誠懇無欺的面相,請求被給予原諒,原諒年少的我不懂悲歡。那麼以後的我,必能將如滄海般洶湧的生命悲歡化為懷抱桑田從一而終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