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回家,一個本家堂哥來找我商量件事,說有個浙江人願出三千元買我家先人遺留在街邊的一段青石條。因為此物為我們高家三戶族人共有,所以需徵得各家同意方可。問我意下如何。
一節青石條,三千元人民幣----我無法在其間劃上等號,沒有應允,於是作罷。
關於這節青石樑的來由,聽父輩說過那是從石牌坊上拆下來的,我們後輩人都沒怎麼去在意它,雖然已經放在東門頭路邊幾十年了。小時候只記得夏天許多鄉親坐在上面乘涼。如今居然有外鄉人看上!三千元對於一節石頭而言似乎也不低了,一個浙江人卻想在這千里之外的異鄉購一節青石樑?!人家自然有他的理由:或作為古董?或只想用這點石料?或僅僅如鄉親們傳說的只是用這些石料圍豬圈......------我沒有太去了解其中的緣由。
我家祖上曾立過石牌坊,謂之孝子坊,小時候每當族裡的小孩們對前輩有所不敬時,鄰里的大人們便拿孝子坊來說事,“你祖上是立過孝子坊的......",言語中透露出莊重和敬畏。可惜這孝子坊在文革間被毀,組件七零八落,七八十年代村裡老街修路,有許多石碑、石板被當作排水道的蓋板,小時候走在街上還能看見上面刻着許多文字,現在也不見了蹤影了。一些石柱和石樑估計是因為做不了蓋板,也就隨意扔街邊上了,其中的一條青石條據說在八十年代被我本家的叔叔以50元錢賣了錢用來修老房子的漏雨房頂,聽說那購主用這個石條來圍一下自家豬圈,如今只剩了這一節青石橫樑和一節花崗岩柱。
第二天我特意去看了一下,只見一節4--5米左右的青灰色石樑橫躺在路邊土牆根下,一側雕有二龍戲珠,上面長滿斑駁的青苔。邊上另躺着一節花崗岩石柱,上雕刻一聯:“鳳章頒此日盈庭綵袖舞蹁躚”。
據說古人立牌坊是一件極榮耀的事,“多用來昭示家族先人的高尚美德和豐功偉績,是旌表德行,承沐后恩,流芳百世之舉,是古人一生的最高追求”(---百度搜索)。立牌坊不僅要花大筆的銀子,人力,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夠的資格。我家的孝子坊大約立於清朝末年民國初年,應是我曾祖父(我爺爺的爸爸)為他父母所建,聽父親說,曾祖父的父親對其母親十分孝順,流傳的一些傳說我小時也偶有聽過,但都忘了,只記得其中有一段說其母親年老脾氣怪,視力又不好,有一次要回娘家,大概因一些客觀原因未能真去,他便請了轎夫,抬着她在村裡街道上繞行了半天後回到家放下轎子,就說到了娘家了......,類似的這些孝道的事迹在當時傳為佳話,因此才有資格報批立坊,當時的皇帝(大總統?)袁世凱親自題拔(寫序文)批准立孝子坊。立坊所需石料是從離縣城很遠的帶羊坑(今往鴛鴦溪方向的一個山坑)開採的,當時沒有公路及機械設備,需全靠人力把石料沿山路抬出。工人穿的草鞋要用擔子來挑,給石匠發工錢的銀元要用籮筐來裝。當時建設的盛況和代價可見一斑。據年長的鄉親回憶,除了孝子坊外,在村子南門兜另有一處孝節坊同時被毀,今已毫無痕迹,連大概的地點也不太清楚了,據說原來是跨路建在縣衙通往外界的驛道上,文武官員路過此地,文官下轎,武官下馬,敬重有加。
時移事易,世事變遷,先人們應想不到孝子坊是這樣的結局吧。本想留芳百世,卻在文革中遺臭幾年,冠上“封建禮教”、“地主階級”的罵名,後輩(我爺爺、父親)也因此受到株連,家產全部查抄,家境因此限入赤貧狀態,曾經光彩的歷史如今也將漸漸被後人淡忘,關於那個瘋狂的年代的故事只在小時候聽大人們偶爾說過,我們都將信將疑。現在許多高家的族人也如我一樣到外地謀生,很少回老家了,曾經能告訴我們點滴歷史的親人也都老了,我們的下輩對於家族似乎已沒有什麼概念,偶爾帶小兒子回老家,他只是滿臉的對那些古老破房子的反感。除了知道這裡是爺爺奶奶的老家外,對於其它家史幾乎是空白,多少年後除了那節歷盡蒼桑的斑駁的石樑之外還有什麼可以讓我們的後輩想起“老家”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