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有個叫趙佶的皇帝,朝政理得不怎麼樣,卻喜愛書畫,創建並主管了世界上最早的國家級畫院。按講他不做皇帝就好了,當個全國美協主席也不錯。有一次他主持美術考試,出一題目:深山藏古寺。
這個題目要畫好並不容易。有的在山腰間畫座古廟,有的把古廟畫在叢林深處。廟,有的畫得完整,有的只畫出廟的一角或廟的一段殘牆斷壁……趙佶看了很多幅,都不滿意。就在他感到失望的時候,有一幅畫深深地吸引了他。那位高明的畫家,根本就沒有畫廟。畫的是崇山峻岭之中,一股清泉飛流直下,跳珠濺玉。泉邊有個老態龍鐘的和尚,一瓢一瓢地舀了泉水倒進桶里。就這麼一個挑水的和尚,就把“深山藏古寺”這個題目表現得含蓄深邃極了。和尚挑水,當然是用來燒茶煮飯,洗衣漿衫,這就叫人想到附近一定有廟;和尚年邁,還得自己來挑水,可以想象到那廟是座破敗的古廟了。廟一定是在深山中,畫面上看不見,這就把“藏”字表現出來了。
一個好的命題終於成就了一幅傳世名畫。這幅畫讓人們朝思暮想進入一種靜謐的佳境。
真正有山有寺的生活畫卷定然引人神往。
首先是一座山,兀立的石頭,奇形怪狀,千姿百態。寧靜的山林,擠擠挨挨,在風中站直身子。山泉叮咚,把日子迎來流走,不知倦怠。藍天之上,雲捲雲舒,淡然閑適,對人間不求什麼。
其次是一坐寺廟。在當下,旅遊業風行,山中之寺大都在原有的風格基礎上,該修葺的修葺了,該擴建的擴建了,決非是破敗的古廟了。這些廟宇這些道觀這些庵堂,敬奉或儒或佛或仙或神,讓人們追求着生活的禪意。
禪,在我看來,就是在生活中靜靜過濾碎片,修正錯誤的思維,拋棄惡念。靜坐調心,超越喜憂。修禪,以靜治煩,實現去惡從善、由痴而智、由染污到清凈的轉變,是所謂戒貪、戒瞋、戒痴。聽僧佈道方知禪有如來禪與祖師禪之說,雖然都是釋迦牟尼佛所傳,都能明心見性,成佛作祖。不同點是如來禪依照佛的經典而修;祖師禪不立文字,依照祖祖相傳,心心相印而修。看來祖師禪不恪守一成不變的信條,能夠達到與時俱進的吧。
道教則是引導人成仙或成神的。其主要方法大致是服食仙藥、仙丹,鍊氣,內丹修鍊,或藉由道教科儀與本身法術修為成仙。人們常說的道衡不淺云云,大概是要說這種修鍊的真功。
我想無論禪無論道,真正的源頭是自我。禪定今生是自我,真正的神和仙也是自我。神和仙是寧靜的,我們追求的就是心中的禪。
夜宿過廬山,雖然仙人洞香火氤氳不斷,但沒有體會到太多的靜謐,只被山中繁華的城遮擋住了。山中最大的幸事是靜默。那一夜在三清山,眺望許多山頭如參禪的高僧、老道,浩大的靜默一下子湮沒了我。我在思索,山本是山,過分的開發,真的會喪失其原有的本性。有的時候聽聽山中鳥鳴,體會“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感覺有時聲音也是對靜默的補充。
城市污染了,人可以逃避到農村;農村污染了,人可以逃避到山上;山上污染了,人又該去向何方?
人生中的煩惱都是自己找的,當心靈變得博大,空靈無物,猶如倒空了的杯子,便能恬淡安靜。人的心靈,若能如蓮花與日月,超然平淡,無分別心、取捨心、愛憎心、得失心,便能獲得快樂與祥和。水往低處流,雲在天上飄,一切都自然和諧地發生,這就是平常心。擁有一顆平常心,人生如行雲流水,回歸本真,這便是參透人生,便是禪。
更多的時候,我們內心的慾望讓我們放不下。其實,在佛面前,我們渺小無比,生活的擔子再重,與佛所承擔的對大眾的承諾無與倫比。
敬慕參禪悟道之人。真正參禪悟道不一定是名山大川,因為山有名氣了,自然會多了很多的俗氣。一些有名氣的山,因為香客多,用錄音機放僧人擊木魚的聲音,實在讓人生厭。僧中的主持總是盯着錢權勢力,用不同的眼神打量來來往往的香客、遊人。聽說鄉下有出去打工的,就有做僧道短工的,頭髮一剃,披上袈裟,成了道貌岸然的和尚,然後去欺騙香客。他們真的會褻瀆了禪意。
家鄉泌陽多山,有名字的山就不在少數。縣城東20里有個老鴉山,數次登頂。感悟到它最靜的是寺廟。說是寺廟也就是當地名流捐資重修的山廟,不過又修出村村通水泥路直抵山腳。有了路,就平添了小山的名氣。每年二月十五的廟會,重在老鴉山隆重開幕,引來八方遊客,前來物資交流。無數人上山拜謁祖師爺的神靈,一時香火不斷,老鴉山也算得上有些喧囂了。
老鴉山兩座對峙的山峰,各有一座廟宇,廟內供有各路大仙,香火不斷,鄉人占卜求子多來拜祭,日漸成了人們原始的心靈依傍。五年前,來了一位半路出家的仝道士,在這裡守神。仝道士大名仝彥清,早年做過古董生意,后在馬谷田鐵礦給人看場子,鐵礦賠本了,自己也落得分文皆無,遂經人介紹,出家至此。與其謀面,促膝談心,得知他年高七十四歲,原來曾一身染疾,現在吃齋念佛,挑水打柴,爬山涉水,來回如風,實在難得。用他的話說,佛光普照,凈心難求,如今他求到了。只要心中有佛,自然百毒不浸也。真的令人嚮往的境界!我問他:家人可好?他說老妻早已做古,一子一女在信陽明港做生意。他每年回家兩次,給兒子要些錢,除了維持自己簡單的生活,還要買香裱和蠟燭。用他的話說,我有飯吃,佛也要有。香火不能在我的手中中止。
顯然,他不是一個真正的僧人,但是他有一種敬佛的靜心。他不為香客收取什麼施捨,清凈的素食主義者。有這種虔誠,也就足夠了。
人根盤古氏曾經在泌陽留下足跡,我們這裡有個小有名氣的盤古山。一個傍晚,我們自駕車來到此地,落日的餘暉正點點灑在山石青松之中,金燦燦的,彷彿跳動的靈光,我們幸慶,那天與心中的佛祖分享了美妙的大自然帶來的最後一抹晚霞。
走進山頂的大殿,香客已經散盡,非常的靜。焚香拜祭,叩首仰視。虔誠地膜拜各路仙人,並略作布施。在香台上,執起《皇曆寶鈔》、《太上感應篇》等誦讀起來。道人擊打木魚,清脆的聲音在山嶺悠悠回蕩。我們在廟宇前的石凳上坐下,彼此豎掌閉目,似與盤古山神交。
多少次跪在寺院香火爐前的蒲團上,攤開雙手,虔誠地膜拜。上一炷神香,想象一下當我們放下沉甸甸的慾望,逃離紛擾的俗世。有時想把自己的願望也融進這氤氳的香火之中。說真的,我們並不是渴求什麼,只是求一種淡定,求一種寧靜。幸福是靠我們自己的雙手創造的,神靈指引我們的只是別貪別戀別生氣,遇事平和,平等待人,看待事物一分為二,不好高騖遠,要腳踏實地。
真的,來到一座山,看一看春季山中野桃花的綻放,野杏花的嬌媚,聽一聽夏季山中的流泉飛瀑,感受山間小路上的濃蔭蔽日、山風陣陣,品一品秋日滿山層林盡染的紅葉,嘗一嘗掛滿枝頭的山果,聞一聞冬季皚皚的白雪。來到一座寺院,萬籟俱寂間,晨鐘暮鼓的回蕩,在香火繚繞間,領悟佛之慈心如雲的境界,享受一下出世的寧靜,那是何等的愜意。禪山、禪水、禪寺,好一派天人合一的世外聖地!
掩映在山林中的寺院,被太陽朗照過金色,被月光披灑過銀白。經歷過風吹,經歷過雨沐,繚繞的山嵐,青翠的樹色,清冷的山路,寂靜的林蔭,這一切的一切,正在禪的引領之下,適合我獨自徘徊。
是山生了石,是石生了山,山山石石聯成脈絡。在山上,我們聽到的是山石的聲音,是風吹樹鳴,是時間在這裡流動的聲音。還有驚心動魄的木魚聲,我在想木頭撞擊的聲響,此起彼伏,在心中無止境的放大,洞穿歲月,洞穿靈魂,讓我每每流連於空谷深山,內心空洞無邊,所有的一切只剩下空靈的木魚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