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河以它奇特的方式,日夜地流淌着,岸上的人們又以奇特的方式依靠着它。每年的七月底,正是雨季來臨的時候,上游的清江山水庫和滄河源頭紫青河的水量加大,到了主汛期,水庫開閘放水。岸邊搭了無數的帳篷,有着無數的人。
此時的滄河已經是輝煌到了頂點。滄河河面上鯉魚躍起,幾百條,幾千條,幾萬條,甚是壯觀。可是,這魚不是說誰想捕就捕的,細看,在滄河的兩岸已經扎了網,下了筏子,網通達河心,筏子處在網的開口處,上面坐着,或者站着人。就是這麼一個扎網,短則二三百米,長則上千米。這些都是滄河治理辦批准的,二三百米長的扎網,得要個十來萬塊錢,沒點實力還真是不敢幹。
城北的鄭均一直在琢磨着這事,他的父親不同意他做這件事。他的朋友鐵子去年就撈了一筆,十萬塊錢轉眼就變成了三十萬塊。前天,鐵子又來找鄭均,告訴他,他今年又包了五百米,二十萬的。鄭均到底在主汛期來的前一個星期,把家裡的房子抵押了出去。鄭均拿着二十萬塊包了五百米,和鐵子的挨着。
鄭均的父母知道這事的時候,鄭均已經買下了扎網,捆了筏子,包場的錢也交了。兩個老人也沒辦法,也跑到滄河邊,幫著兒子忙乎起來,他們在心裡默默念叨着,鯉魚鑽進兒子的扎網。
雨一連下到了水庫警戒水位,水庫放水的通知也傳達了下去,定在6號的早晨五點鐘放水。鄭均幾乎是一夜沒有合眼,他坐在岸邊看着水,一聲不吭。早晨六點剛一過,水頭就沖了下來,人馬上就沸騰了,人們看到了鯉魚躍,伴着水頭,歡實有力。它們像士兵一樣,躍出水面兩三米高,此起彼伏,到後來,竟然形成了鯉魚躍橋,像一拱一拱的橋洞一樣,波浪似的前進着。
突然,對面的岸上歡叫起來,一下就沸騰了:“有魚扎網了。”那面就開始到扎網口收網,防止鯉魚迴流。隨之,又是一片歡呼聲,這時鄭均才緩過勁兒來,他看到鯉魚一個勁兒地往對岸的網裡扎,不禁着急,鐵子也着急,罵道:“奶奶的,今年真是邪了門了,往年都是平分秋色,今年就偏偏往那邊紮起來沒完。”鄭均急得直跺腳,那邊歡叫聲不時響起來,而岸的這邊卻是靜得怕人,幾乎所有的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對岸,十幾分鐘后,平靜了下來,這撥鯉魚躍過去了,要等下一撥了。鄭均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想,下撥一定會進自己的網,一定會的。
鄭均沒有想到,他剛坐下,另一撥鯉魚躍竟然緊跟着下來了,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這麼多年來,每撥鯉魚躍都要間隔半個小時以上。鄭均也一下躍了起來,這撥來勢更猛,躍得更高,直到鯉魚躍近了,他們才看清楚,幾乎同時“啊”的一聲,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么大的鯉魚躍,每條鯉魚幾乎都有幾十斤重,在這以前的幾十年裡,最大的魚也就二十多斤。
今年也是奇了,鯉魚躍是一撥緊接着一撥,而且都是大得難見的鯉魚。隨後又過了兩撥鯉魚躍,竟然沒扎網的,把岸上扎網的人都弄得蒙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鯉魚躍不扎網,那不是要了命嗎?岸上已經開始有哭聲,有罵聲。十多撥鯉魚躍過去后,岸上一片死靜。渾河的水也平靜了,只有流水聲,半個小時過去了,有動靜了,是岸上的人在走動。人們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就擺在面前了,鯉魚躍結束了,一切都過去了。
鄭均是徹底地傻了,鐵子也傻了,呆在那裡。他不相信這是真的,鯉魚躍就這麼過去了,扎網的鯉魚躍就那麼幾扎網,這也太殘酷了吧!就在這時,下起了雨,而且雨是越下越大,鄭均坐在岸邊,一動不動。鄭均的父親走過去,拍了拍鄭均的肩說:“兒子,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還是我們,和以前一樣過日子。”
直到這時,鄭均才號啕大哭起來,他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抓自己的頭髮。可是就在這時,突然岸上有人叫了一嗓子,這一嗓子太突然了,又尖又厲。鄭均嚇得一哆嗦,他往河裡一看,險些栽進河裡,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鯉魚躍再次出現了,而且更兇猛了,鄭均喊着,“天不絕我。”
鯉魚躍在渾河上閃着一條條的光線,直衝而下,都扎着網線,見扎網就鑽,滿了就鑽到別的扎網。鄭均的扎網瞬間就鼓了起來,他蹦上了筏子,直奔扎口而去,他絕對不能讓鯉魚躍迴流。鄭均把扎口紮好后,鬆了一口氣,他這一紮網魚個兒大,而且是滿滿的一網,這時鐵子的扎網也滿了,他喊着:“我說什麼來着,我說什麼來着……”
這時岸上的人也活了起來,他們要把扎網裡的鯉魚起出來,拉上車,運出城去,在城西的魚市,再由那些魚販子,拉到各地,本地幾乎沒有魚,全部賣掉。也就在這時,鄭均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把魚留到本市,那樣價錢會高出近一倍來,比批發出去要掙得更多。鄭均相信自己的運氣,鐵子說:“批了吧!一天內你賣不出去就完了。”鄭均沒理鐵子,他馬上打電話給他一個在冷庫的朋友,把其中一部分魚存到裡面,他知道,他一天肯定不能把魚都賣掉的。
也許是老天成全鄭均,第二天,居然是一個晴天。第二天,魚進了市場,到中午的時候,魚已經上了百姓的桌子了,也許,鄭均這批魚是最早上到老百姓的桌子上的。鄭均沒有料到,魚會賣得這麼快。
鄭均正賣得歡的時候,突然魚市警笛聲大作,他一看,有十幾台警車停在了市場的頭上,緊接是警察、城管和防疫,直奔市場而來。鄭均想,看來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可是他沒料到,那些人竟然衝著自己來了,到了他面前,也沒聽他解釋,警察上來就把他按住了,然後就是城管的,把魚全部收走。鄭均傻了,直到被推進了警車,他才緩過勁兒來,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警察各個冷着面孔不說話,一直到了公安局,他才知道,出了什麼事。
他的那批魚竟然吃出事了,現在已經有幾百人在醫院裡搶救呢!鄭均說:“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一個河裡出來的,別人的沒事,我的怎麼就會有事呢?”警察說:“現在基本上是確定吃魚吃的,一會兒化驗結果就出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半個小時后,化驗結果出來了,魚的身體里含有一種莫名的毒素,人吃了中樞神經就會被麻痹,直至死亡。鄭均傻了,他馬上就說了冷庫里還存着一批魚。
市裡把報告報到了省里。截魚的行動馬上就開始了,全省各條道口都被堵住,根據時間推算,他們不會把魚拉出省,只能在省內消化掉。因為時間一長,這種鯉魚就會臭掉,誰也不敢冒那麼大的風險。果然,一車魚也沒有出省的,一共是三百二十一車魚全部被查到,只是,有一部分魚已經流放了市場,賣到了百姓家。電視台馬上就打出了紅色警報,可還是晚了一些,全省的各個地區開始出現了大量中毒的人。而且人數不斷在增加。尤其是鄭均的這個城市中毒的人數最多,有兩千多人,而且,開始出現死亡。
雖然,所有的魚已經查到,並截獲銷毀了,但是留下的毒素並沒有控制住,它發揮着它的最大能量摧毀這個城市。
鯉魚身上的毒素沒有確定下來,最終結果是因為污染,鯉魚經過漫長的吸食,已經產生了抗體,並且轉化成了一種新的毒素,寄養在自己的身體里,隨時抵抗污染中的新毒素。而且,他們也查到了這些毒素的來源,在滄河幾米深的地下,竟然有幾百個,甚至上千個排污管道,在日日夜夜地流淌着,在河底形成了一股毒流。
又是一年鯉魚躍的季節,渾河的岸邊站滿了人,雖然再也沒有扎網的人了,但是人卻比扎網的時候還多,遍布了每一個角落,人們期待着,期待着鯉魚躍的再次出來。可是沒有,入夜了,夜央了,黎明了,可是鯉魚躍卻沒有出現。這時,人群里,不知道誰在低沉地哭泣,人們才知道,鯉魚躍不會再來了,至少在這一百年,或者兩百年,甚至更久。人們知道,這是人們自己給自己的懲罰,岸上的那個哭聲帶動了一大片,然後就波及開來,哭聲再次響徹在整個城市的上空,似乎比失去他們最親近的人還悲痛。鄭均的眼前已經空了,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