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疾風兼厲雨糾纏成一支絕望的哀歌——震天憾地!庭院里的虞美人花在此刻的風雨飄搖中一瓣一瓣地被輾碎,連同她那馥郁的香氣也開始凋殘……他猛地驚醒,在瞬間里竟泣不成聲!
冷清如墓的舊宮,窗子泄進陣陣寒風,微微徹骨!破舊的屋頂正認真的下着漏雨,一滴一滴,從不間歇……不小心又提醒了他,讓他又想起了離別時她的眼淚,於是心便止不住地掠過一陣陣淬火般的閃痛……
浪蕩的風在他的寢室里肆無忌憚地穿梭着,燭焰開始搖搖欲墜,室里的所有影子也跟着恐慌起來,左右搖擺不定……
他起身向著門走去。眼神似乎疲憊卻又十分清醒,隱隱約約閃爍着一股凌寒。他打開門,一陣風洶湧地襲來,他的衣袍立刻被風兇狠地往身後拉扯,獵獵做響!!
屋外一片喧囂,夜空在哭泣,凄異煞人……
整個世界在風雨晦暝中……
天空是深邃的黯藍色,萬丈的寒雨在廣袤的夜空里織成一個宏大的雨網,他略略抬起他的頭,看見雨從高空急急地跌落,然後拉成許許多多長長的線——像他那恍惚而又密集的傷愁。
一隻白色的飛蛾突然從他面前急匆匆地掠過,在剛剛闖入雨中的瞬間里,便被雨滴狠狠地擊落在地上,葬在了淤泥里……他看着雨點打在它的身上,心生憐憫,不覺地走入雨中,彎腰,把它捧在掌心裡,獃獃地看着,看着……思緒飄得好遠……
他走出宮殿,依舊用着他那高貴的姿態,任管押着他的是兩個宋室的侍衛,還有宋王肆意而輕狂的笑聲……
宮殿門口躺着一片傷痛∶殘刀斷戟,屍積三層,血淌一地!這是他一直所不敢面對的殘忍,也許他真的不適合做君王,因為沒有流血的勇氣……江山的爭奪、鞏固,哪一樣不需要流血?自古權力不就是建立血肉模糊的殘忍之上嗎?
夕陽泊在血里,吊悼着天邊的落日,演繹着一場凄絕的美……他的目光輕輕掃過這從此以後不再屬於他的宮苑,卻不小心碰觸了遠處角落裡她的眼神……
有一滴淚明明是從她的臉頰緩緩劃下的,卻划傷了他的心——血從傷了的裂縫中涌了出來,他聽見很清晰的血淌聲,接着伴隨而來的是一種有如隕石落地般劇烈的心痛!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四遭的風都沉寂了!世界在這場無語的對視中窒息了!他們這一晃間的對視似有千年般的漫長,也許他們倆的生命就是在這一刻開始蒼老的……所有他生命里曾有的繁華也跟隨着他開始蒼老,一簇一簇地潰散而去……
他的左肩突然被人惡狠狠地推了一下,腳倉皇失措地向前搓了一步——押着他的兩個宋室侍衛開始催促他了!別離在他倆的世界里降臨,鴉雀無聲……
彳亍,彳亍而行……錯身之後,他還是轉身回望了一眼,在他的回眸有她浩浩蕩蕩的眼淚,接着襲向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心痛!他突然狠下心別過臉去,大步地往囚室的方向走去……
就讓曾經的情投意合,曾經的繾綣難分都在這片淚海里通通埋葬吧,埋葬吧……!
那一刻,蒼穹頂空有一隻鴻雁飛掠而過,鳴發出一聲悲愴的叫聲,他抬頭去看天空發現——長空裂了……
一剪厲風穿過他那已濕透了的衣服,風中的寒意一下子把他的思緒抓到了現實中……他才發現他已經在回憶之城裡逗留了許久了……此刻的天空已經微微發亮了……東方几點斑駁的漏光已經開始掙扎出那沉甸甸的雲層,逃離到人世間來了!
他的左手深深插入土中,抓出一捧厚厚的泥土挖成了一個洞,便把手中的白蛾放入其中,輕輕的掩上一壘厚土。
白日里,庭院里也是冷冷清清的,整箇舊宮依舊只是個宏大而華麗的墳墓……他安靜地坐在亭中,輕輕搖晃起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的酒紋如風中的薄紗般輕輕皺起,然後嘴角緩緩泛起一個模糊的笑……風從他的左側吹來,他的頭髮被輕輕帶起,在風中輕揚起舞……
不知不覺中歲月已經將他一年的光陰埋葬在此處——一個宏大而華麗的墳墓,在這一段被廢棄的光陰里,他總是一個人守着日升與月沉的輪迴,在晝夜更換的交替中對着圓日鉤月獨自空飲,任管如麻的思念和愁緒壓皺了眉頭,他依舊只能借酒澆愁!
四十年來家園,江山恍如一夢!
國破的傷,家亡的痛這份折磨註定要與他廝守一生,可如今他已無力支撐這一份悲傷了,卻依舊一直沒權利去放棄這一份悲傷……
他扭頭望向湖那邊,一尾鯉魚躍身而起,帶起一串秀麗的水珠,閃着耀眼的金黃色,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後一頭扎入水中,湖面頓時金光鱗起,縠皺千疊!
他起身,踱向湖邊,低頭尋影,他驀然間發現思念早已經消瘦了他的模樣……微風輕輕掠過湖面,喚起千層漣漪,他突然笑靨彌開!湛藍的湖水裡,魚兒們在歡快地游泳,倒影里也有鳥兒自由地翱翔!
也許魚兒痴情的是藍天,鳥兒醉意的是碧水。
帝王與平民無非就像魚與鳥,彼此一直都在互相羨慕着,而實際上誰都不了解誰的無奈與心酸……
他抬頭看見天空很藍,很漂亮,風在跟雲追逐玩耍,還看見她的笑容掛在天的一方,然後慢慢地散開……一切都好看得讓人心碎!
他的憂傷散進風中,風肆意拉扯他的長袍,也把他的長發拉得直如長針,而他一個人始終安靜地望着天空,發獃着……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他發現,光陰已經驚慌失措地跑進了斜陽,世界好像在瞬間里就更替了所有顏色,像一個王朝的更替那般迅不可測,斜陽里滿地金黃,像王朝在他剛接過手時那般燦爛。
他搖動手中的那杯宋王所賜與他的酒,酒微微泛紅,酒中倒影着他嘴角一抹淺笑,他又輕輕地晃動了一下,然後含笑地一飲而盡。
他的眼瞳漸漸地開始渙散,身子徐緩的下沉,倒地……
天邊的夕陽漸漸地紅了,紅了,紅了……如同他嘴角流出的顏色……
……
很久以後……
在縹緲的遠空又有一顆起地星徐徐升起。
而一切都又重新在等待着一個忘卻。
後記:
是誰的感慨造就了這千年以來的風聲?我想是你那麼一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