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黑暗中亮起一根火柴,微微的光,映着麥凱木然的臉。
從第一絲晨光射進窗欞,到最後一片霞光黯於天際,麥凱一直這麼枯坐着。
“愛,所謂愛,只是人們心中的意象罷了!說什麼地老天荒,談什麼恆愛一生,終是謊言……”麥凱蒼涼地笑着,將火柴丟進了一堆信箋和相片中。
相戀四年的女友,與麥凱說分手便分手了:沒有解釋,沒有祝福,一甩披肩發,同一位富商踏上了飛往墨爾本的班機!
火光越燃越旺,終於,熄滅了,一堆冷灰,半縷青煙……
第二日醒來,麥凱感到左耳朵隱隱地疼,可是,昨夜的夢境,幽幽冥冥,他什麼也記不清了。
手機在腰間“突突”地震動着,麥凱一接聽,同事告訴他:昨夜,一個鑽探施工隊在玉泉山北坡打鑽時,意外發現了一個古代墓室,要他火速趕往現場!
在麥凱指揮下,民工們有序進行着挖掘工作,終於,墓室的全貌顯現了出來,令所有人感到驚訝的是:墓室里除了一些鏽蝕的燈盞和殘損的瓷盤陶瓶,竟還有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屍!
麥凱拿着放大鏡,仔細觀察女屍,發現她皮膚光潔細膩,一如活人,甚至,還可看出淡淡的桃色腮紅!女屍身着的袍服、低領、對襟、寬袖,且她的頭髮挽作“鵝膽心髻”的樣式,由此判斷:該女子應為明代嘉靖年或略后之人!
麥凱皺着眉頭,思慮着:明嘉靖距今已有四五百年,而這具女屍的肢體保存如此完好,到底是什麼原因?是古人存屍的某種秘方所致,還是與墓室的地質條件有關,再或者,是什麼神秘的因素在起作用?
一邊吩咐同事和民工搭建修復工作棚,麥凱一邊翻開筆記本電腦,仔細搜索他想獲取的一些信息。
直到下午,麥凱也沒弄懂一些相關問題。他在修復棚里,一會兒用軟毛刷子刷去女屍眉間的微塵,一會兒用放大鏡細細打量女屍恬靜而略帶笑意的容顏。麥凱在想:女子如此年輕貌美,定非壽命所限而死,但是,若是意外之死亡,她何故又有如此恬靜的眉意,以及唇邊掛着的那一絲不易覺察的笑?
為了進一步探個究竟,麥凱開始研究這些出土的燈盞、瓷盤、陶瓶。忽然,當麥凱拿起一個細頸敞肚的陶瓶時,一搖,裡面竟有聲音,好像什麼東西在滾動!麥凱戴着白手套,輕輕啟開陶瓶,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從陶瓶里夾出了一粒綠色的小球!麥凱知道:嘉靖皇帝一生好煉丹,在那個年代,無論是皇宮還是民間,各種丹丸層出不窮,莫非,這也是一粒丹丸?
麥凱將綠色丹丸輕輕托於掌心,細細觀察,見丹丸形態圓整,通體透綠,晶瑩之處,近如美玉!
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什麼別的神奇力量在驅使,麥凱竟伸出舌尖,在丹丸上淺淺舔了一下,頓覺味道怪異,似有一股涼意直躥五臟六腑,血脈筋骨,頗感快意!
忽然,外面墨雲翻滾,狂風四起,草莖塵粒,漫天旋飛!緊接着,驚雷炸響,閃電劈天,似有暴雨即將來臨!麥凱連忙站起身來,想保護修復棚的設施安全。剛站起來,麥凱感覺兩粒眸子生生地疼,太陽穴上燙燒無比,突然,眼前一黑,便跌倒在地……
恍惚中,麥凱的身體好似一片樹葉,被風一卷,便飄乎起來,進入了一種幽境:
紅綢纏柱,紅花懸頂,這是一個充滿喜氣的高台!高台下人頭密密,高台上則站着一位俊美的女子,唇若花瓣,眉似鉤月,手捧一個大繡球,劉海掩映下的秀眸透出淡淡的羞澀。
這時,一位老者走過來,對女子說:“如顏,婚嫁之事,絕非兒戲!你此次以繡球擇婿,若有閃失,莫要追悔呀!”女子輕啟芳唇:“爹爹儘管放心,我瞅准便是。”
將台下之人一一端詳,女子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繡球拋向了台下……
台下的一位老漢,鬚髮皆白,卻身形魁梧,他脖子上架着一個小男孩,爺孫倆也擠在人群中看熱鬧!此刻,繡球剛剛飛至台下,小男孩由於所處位置較高,繡球在他頭頂飛過之際,出於好玩,他伸手一接,便把繡球穩穩接在了懷中!然後,他高興地大喊:“我接到了,我接到了……”
所有人見此情形,頓時鬨笑起來!女子杏目圓睜,怒視片刻,羞憤地退回了台後……
由此,大街小巷便流傳着一個笑話,女子羞恨不已,幾次懸樑自盡,均被丫鬟攔下。
無奈之下,女子一臉凄涼地來到了“素機庵”,她覺得自己的事情已被世人恥笑,既然不能了卻殘生,便出家做尼姑吧!
“素機庵”的慧寧師太端坐蒲團之上,細數念珠,一臉幽靜,聽了女子一番敘述,她微微睜開眼,說:“女施主塵緣未絕,何故出家?你若相信老身,便從這山門一直向南而去,若是遇到一個唱歌的人,而且,他在你面前流了鮮血的話,記住,這個人便與你有萬世不散之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女子半信半疑出了山門,一直向南而行。
此時乃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美景醉人!可女子邊走邊看,並未遇到一人。正疑惑間,忽然聽到前面竹林間,隱約有歌聲傳來——
老鼠吃鹽成蝙蝠,
蚌殼吞沙生珍珠,
黃牛餓了吃桑葉,
撐破肚皮不吐絲……
循歌聲走入竹林,女子見一個小牧童坐在一汪潭水前,邊唱歌邊用小刀在削柳笛,遠處的草地上,幾頭黃牛正搖着鈴鐺在吃草。
走近了,女子仔細一瞧,不禁大吃一驚:這小牧童不正是那天搶下繡球的小男孩么?怎麼又是他?
女子的身影猛然出現在了碧凈的潭水中,着實嚇了小牧童一跳!他兩手一抖,突然一下,手指便被小刀割破了,鮮血頓時流了出來……
聽見了歌聲,見到了鮮血,女子暗叫一聲:莫非,這小牧童,就是與自己有萬世不散之緣的人嗎?可是,他才幾歲呀,等他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我豈不是早已人老珠黃,萬念成灰了么?
女子氣憤地揪住小牧童的左耳朵,使勁地扯着,邊扯邊怨:“你這小傢伙,怎麼老跟我過不去?”小牧童摸着耳朵,疼得齜牙咧嘴,卻又一臉茫然……
再次回到“素機庵”,女子跪在慧寧師太前,痛哭流涕:“師太,你所說的唱歌流血之人,我已遇見,可是……”
“女施主莫要驚訝,與你有萬世不散之緣的,正是此人!”
“可是,他還是個區區小孩子呀!難道,難道……”
師太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打開,裡面有兩粒綠色丹丸。而後,師太幽幽地說:“造化設陰陽,自古生情愛,塵世之間,萬事萬物,莫不如此!如今,你與有緣之人陰差陽錯,實乃‘緣已生,分未至’,但你不必為此惶惶!我這裡有兩粒丹丸,名曰‘轉魂丹’,是我師兄本為當今皇上所煉製,由於爐鼎中配料出錯,加之火候未到,因而煉出了這一怪異之丹。這轉魂丹雖不能令人長生,但可以使人不老,你若吞下此丹,便可世世長眠,直至你與有緣之人,再度重逢!”
“這有兩粒轉魂丹,我若吞服一粒,那另一粒又作如何?”
“另一粒,你放於身邊,為你的有緣之人所備,待你們相逢之日,無論幾世幾劫,輪迴流轉,只要你的有緣之人也吞服了轉魂丹,你們便可世世相守,永不離分……”
女子聽完,一臉從容地吞下了轉魂丹……
麥凱猛地一哆嗦,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眉峰間堆滿凝重,唏噓不已!他知道,眼前靜靜長眠的女子,就是如顏,而自己,正是曾經的小牧童!
然而,當麥凱將手中的轉魂丹徹底吞下后,奇怪的現象發生了:如顏的身體上徐徐騰起一陣綠色煙霧,煙霧散盡,原本面容秀美的如顏,轉眼成了一堆朽骨……
“如顏,如顏,我的如顏——”麥凱猛地撲過去,摟着那些朽骨,瘋狂親吻間,淚如漫天飛雨……
“我不要什麼轉魂丹,我要我的如顏,我只要我的如顏呀……”麥凱聲嘶力竭地喊,流着淚,用手使勁摳自己的喉嚨管,痛苦地咳嗽着,想把轉魂丹吐出來,但卻無濟於事!
自此,一連幾天,麥凱米水不進,人彷彿老去了十歲……
這天早晨,麥凱正躺在床上,一位遠房親戚打來電話,說要給麥凱介紹對象!
麥凱一聽,平靜地說:“算了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謝謝你的關心……”
“過來見見吧,這姑娘可不錯哩,心地善良,工作也好,人美,名字起得也美,好像叫如顏……”
麥凱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一邊拉開抽屜找電動剃鬚刀,一邊打開衣櫃翻找最帥氣的領帶……忙乎一陣,大步跑了出去!
麥凱的母親立在門口,見麥凱一臉笑容地走了,納悶着:前陣子介紹那麼多女朋友,死活都不見,今天這是咋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三月後,麥凱和如顏的婚禮在“安利亞”教堂舉行,親朋好友,齊來祝福,歡聲笑語,層疊起伏!
這時,主婚人一臉嚴肅地說:“麥凱先生,你願意娶如顏小姐為妻,並一生一世摯愛她,呵護她嗎?”
“不——”麥凱同樣一臉嚴肅地說。
頓時,教堂里鴉雀無聲,人們面面相覷。麥凱的母親嘀咕着:“這孩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怎麼凈說胡話?”
麥凱深深地吸了口氣,說:“我願意娶如顏為妻,我不僅要今生今世摯愛她呵護她,我更要萬生萬世都疼她,想她,寵她,愛她,永永遠遠呵護她!傾情相愛,誓不離分……”
如雷的掌聲中,麥凱捧起如顏的臉,深情地,吻着她的唇。
如顏的睫毛,如鳥翅,輕輕地扇動着,扇動着!一瞬間,幸福的淚水,滾滾而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