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括者,戰國馬服君趙奢之子也,生小熟讀兵書,通曉經略,嘗與父論及兵事,父不能難,遂頗自詡,驕逸縱橫,以為天下概莫能敵也。
周赧王五十五年,趙使廉頗攻秦,秦數敗趙軍,連拔諸城,頗遂築壁而守,拒戰不出。秦乃使離間之計,言能退秦者,惟趙括也。孝王信之,遂廢頗而立括為將。
括既帥師御秦,自以為有雄才大略,以戰車百乘,奮擊百萬,易向之部署,更軍之將卒,轉守為攻,貿然行軍。秦軍佯逋,括以為時機至,麾兵而擊之,孰知已中計矣。已而鼓鼙未擂,雕鞬未列,朱戟未申,髇箭未發,兩翼秦兵已至,伏屍橫圻,血染垓垠,哀嚎遍野,而括亦中數箭,恤血而亡。
括既亡,為二鬼無常所擄,攜入一閭中,括見其中亭台樓閣,街道巷陌,已不似人間之景,問曰:“此何地也?”答曰:“酆都城也。”括大駭,知其身已亡矣。漸行百步,轉入皇路,見一神殿,宏偉壯闊,高閣凌空,雲煙繚繞,復問之,乃知為陰司之法宮也。殿中閻羅皇冠玉帶,雍容凝重,班列大小鬼官,周遭杻械鋃鐺,聲厲銷魂,煞是陰沉。
二常乃引括至殿中,王曰:“汝何人也,所犯何事,因何而亡?”括復鞠跽仰睇慟哭,曰:“罪人趙括也,長平之敗,殆我趙人數十萬,今幾無一人生還,吾身為三軍之帥,實吾之愆尤也,真乃一足失成千古恨也,我將見訾於後世矣。”曰:“何為其然也?”曰:“白起之攻,狀若鬼神,笙旆揚於高台,鼓角鳴於河內,吾入其彀中,焉能生還?”曰:“非也,自古洎今,高才俊賢,能謀善辯之士多矣,非獨白起之能也。或曰高辛攘群落而利己,或曰吳起年少而壓老成,未可一二也,皆首益而避害,身經百戰,用心極深,未敢輕敵而自居其高也,今君空談兵於紙上,又居高自傲,敗北而亡,魂歸泉里,非順乘化而身死異鄉,其勢然也,君知之乎?”括俯久而思之,曰:“然,王言甚是。”遂伏走而至橋,據湯而托世,后又刻剞劂於石上,鞭悔其前世而啟後人也。
異史曰:“遜而知謹,立也;慠而頑事,亡也。苟無前車之鑒,詎有後人之幸乎?予觀趙括之異事,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