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成長的喜悅與收穫的歡喜。是的,這是個歡笑的季節,僅僅是聽那農人手中鐮刀的清響,便能察覺到埋藏在土地里的幸福。麥香從城郊的山腳下、從河流旁、從農人的汗水中悠悠地飄散開來,這是屬於大地的榮耀。
有的人會在這裡死去,敲鑼打鼓地埋葬一個人的一生,不知道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習俗,大概是莊子的鼓盆而歌。從一開始到最後的一個過程走完了,還給黃土地的也是他給與的,但是不知道是從什麼開始人們會為此而傷悲。能瀟洒地道一聲:“沙揚娜拉”嗎?
知了扯開了嗓子,不知疲倦地叫嚷着,現代人忙着在為先輩們“垂綏飲清露“的錯誤做着訂正。
晚自習后,佟磊被葉子拖着去體育場和她一起打羽毛球。說是體育場,倒不如說是一塊被平整了的土地,鋪上水泥層,裝上幾個籃球架,在繞着外圈起一個柏油路面的跑道。但即使是這樣,學校的財政還是得抖上一抖,教育的匱乏是毋庸置疑的。
“喂,我說你怎麼這麼笨呢?”
佟磊從地上爬起來,看着葉子得意的笑氣不打一處來,氣鼓鼓地動了動嘴,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來,繼續。”葉子把球拍過來。
------佟磊默不作聲地接着球,心裡不知道有多鬱悶,籃球自己打得不錯怎麼羽毛球就老和自己作對一樣,再說自己一大男人玩這麼小的球不是找罪受嘛,又不能拒絕,越想越鬱悶,剛好看見球飛過來,狠狠地扇過去------
這時,一聲“哎呦”讓佟磊回過神來,卻是葉子跌倒了,佟磊把球拍一扔,急忙跑過去。
“摔哪兒了?”
葉子沒有答話,靠着一條腿手腳並用地站了起來,一臉幽怨地看着佟磊。沒等葉子同意,佟磊扶着她坐到旁邊的台階上。
“摔哪兒了?”他又問了一遍。
“腳,腳崴了。”
“讓我看看。”說著就要脫葉子的鞋,葉子的臉立馬就紅了,雖然她很開朗,但在有些事上還是很保守的,看着佟磊一臉認真樣兒,也就沒阻止他,頭偏向一邊,好像跟自己沒關係一樣。
佟磊小心翼翼地脫掉她的鞋襪,看見腳踝處紅紅的。
“你呀,哎。”用手輕輕地晃了幾下,見葉子直叫疼便停下了,扶着她去了校醫院,校醫很不負責任地告訴他們:下班了。
“怎麼辦?”佟磊一個頭兩個大。
“回家嘍,還能怎麼辦。”葉子悻悻地說道。
沒辦法,瞅了半天沒見到一個和葉子熟的女生,佟磊腹誹了好一陣子葉子的人品。
“我送你?”佟磊無奈至極。
看着他一臉不情願,葉子恨不得狠很地揍他一頓,於是乎,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連忙點了點頭,一臉羞澀。
------一直到十一點多,佟磊才回到家,想到葉子在他背上捉弄她,心裡直發怵。躺在床上,衣服粘在身上老不舒服,又起來沖了個涼水澡,回到屋裡,果然舒服多了,伸了個懶腰呼呼睡去,月光從窗戶照進來,映見他臉上淺淺的笑。
一架飛機從頭上飛過,像一隻巨大的銀色的鳥,也不知道是不是它帶走了時間、帶走了童年。有高考壓着的高中生們時間的概念是模糊的,三點一線甚至是兩點一線,試卷、作業、考試------,老師很明確地告訴他們不要想着還能閑下來,在這裡你能看到生活節奏很慢的小城裡的另外一種截然相反的情景。
所以高二很快就來了又走,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早戀是一種很普遍的事,當他們還沒有明白“愛”是什麼的時候就早已經在海誓山盟、至死不渝了,身體的發育跟不上感情的萌動,於是這種行為是老師和家長們堅決抵制的。但是他們有小看了他們年輕時候也有過的叛逆,衝動與叛逆是大多數人在少年、青年時代的主旋律,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年代都一樣,於是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失敗的戰爭,兩敗俱傷也一直是最終的結果,但是這個戰場從來都沒有停歇過。
早熟,就像市場上還沒有到旺季就出售的水果,無一例外都是催生的,但不同的是,前者有時候是人生的一筆財富。路漫漫其修遠兮,暴雨過後,仍是可能再下點兒雨的。別說老天不近人情,因為它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都不容易。
走遠了,想要再回頭就很難,人生的步履匆匆,只能一直向前,再向前。
很難記得一些事兒,也是,誰會一直揪住歷史不放呢?秦漢關隘,漢水舊屬,現在又有幾個人還知道當時的繁盛風光?
一切都遠去了,我們所熟知的歷史也不過是沒有真相的畫冊。
而我們所擁有的現在,也會在某個時間成為後輩眼中的畫冊,他們甚至會像我們一樣一眼都懶得看。
所以不必為了往事追憶。
人總是在曲曲折折中長大,又在跌跌撞撞中老去。
忽然間聽說哪個人自殺了,就在我們身邊。
這是一件很糾結又很痛苦的事。
事實上,我們都是兇手。
但是在法理上,這一切又與我們毫不相干。
是葉子班上的一個學生,從教學樓六樓上栽了下去,解脫了他所遇到的一切痛苦之後又把滿地的痛苦留於這個世界,就在快放暑假的前幾個星期。葉子知道他沒有什麼朋友,也不會與什麼人有糾紛,至於原因,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所以沒有人真正知道是什麼緣由。班上老師同學連續兩個星期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氛圍當中,甚至從來不對學生假以辭色的禿頭也開始熱情地關心每個人的生活狀況。
沒有經歷,就永遠不會真正地學會。但學會了,一切都晚了,不過在某種意義上說總算是一件好事,但是這樣的“好事”沒有人希望發生。
再之後,葉子照例黏在佟磊身邊,籃球場上的小夥子依舊精力充沛。
有一種故事總是零零碎碎,那就是人生,我們可以把《紅樓夢》的每一個情節記得清清楚楚,但是沒有人能把自己的一生簡單完整的複述。再者,死去之後就很少會有人再提及,因為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所以在不久之後,那個學生就被徹底地忘記。
也許會有某個人某天忽然間想起來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於是想隨手采一束野花祭奠一下,但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也許在那一天,不知道是在有意間還是在無意間,少帶了一瓶酒或者是少喝了一杯酒,於是再也不會醉得天昏地暗,於是在誰都沒有察覺的一瞬間告別了過去,那個讓人銘心刻骨的過去。
暑假到了,時間不是很多,但總算也是一個假期不是嗎?這也是學生時代的專利,毫無顧忌地躲在家裡打電玩,或者是不顧形象地短褲背心------
但是這一切和佟磊還有阿光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他們還有一個疲憊不堪的家庭,十幾天的時間甚至不夠他們鋤完黃豆地里的雜草,或許他們也會傳着短褲背心,但是他們更喜歡的是光着膀子趁着日頭正烈一棵又一棵地消滅掉地上的雜草。
阿光的腳下還有兩個小的,上小學的時候每年的學費就將近兩千元,那時候還沒有經濟危機,還沒有通貨膨脹,兩千塊相當於一個普通四口之家兩三年的各種支出。況且還有農業稅林業稅,那幾年計劃生育又罰了他們家好大一筆錢,家中的糧食被拉走了一大半,養的豬也被拉走了。故而,雖然說佟磊的人生較他悲慘一些,但是在經濟上還是要好一些的。
有錢人的生活中的痛苦來源各種各樣,而窮人生活中的痛苦來源永遠就只有一個字——錢。所以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取掙得每一分錢,然後把它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阿光回到家的時候沒有看到老遠就站在門口叫他的媽媽,也不是很在意,但是剛踏進家門口,就看見父親滿面愁容。
“怎麼了?”
“你媽病了。”
媽媽在阿光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就一直生病,都是在六七月份,醫生說是在月子里受了寒。不過在阿光初中畢業到前段時間都沒有再犯過,怎麼突然又犯了。
阿光沉默了一會兒。
“明天你跟我進山。”父親抽了口旱煙。
“嗯。”
父親說的進山,就是去山裡采中藥,五味子、連翹、朱苓、茯苓等等,或者是捕捉一些野豬之類的野物,這也是山裡人的生活常態,他們的經濟來源除了出外務工,就是在山裡摸索。至於說破壞生態,那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