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鄭祥福遇到一件窩心的事兒：老陳家的八哥總是罵他。
兩家同住一個門洞，鄭祥福家住二樓，老陳家住一樓。那隻黑炭似的八哥就蹲在樓門邊的籠子里。只要一看見鄭祥福，那隻八哥立馬來了精神，一跳而起，兩眼放光，張嘴就罵：“祥福，混蛋。”“祥福，混蛋。”說也怪了，那隻臭鳥學別的話總是吐字不清，唯獨罵他的那幾個字，說得清楚爽快，絲毫不打磕巴，而且還是標準的普通話。
鄭祥福心裡那個氣，不就是和你家有點兒過結嗎？也別這麼欺負人呀。他找老陳理論。結果，兩人把陳芝麻爛穀子都抖了出來，引來一大群人勸架，誰也說不出個誰對誰錯。本來嘛，兩家原先在衚衕里住對門，不知怎麼的就結了怨，見面了不說話光瞪眼。好不容易等到拆遷吧，鬼使神差地又買了一處的樓房，而且還住了上下層。
起初兩家還都忍着，不說話也就是了唄，可鄭祥福那外孫一來，不光把自家鬧得翻了天，而且樓下也不得安寧。老陳上去說理。鄭祥福本來答應得好好的，可小外孫不理那一套，還是又蹦又跳。找了幾趟沒管用，老陳就不再上樓找了，而是買了這隻八哥，調教了一個月，終於教出了這樣的本事。
開始的時候，鄭祥福也想，息事寧人得啦，都這歲數的人了，和這麼只鳥生什麼氣呀。能躲的，咱躲着它。從那以後，他盡量少出門，出門的時候也盡量等到晚上。他聽說這種鳥的眼神不好，到了晚上就看不清東西，所以要用布把籠子圍起來。可也怪了，老陳家這隻鳥，從沒用布蒙過，只要老陳不把它提進屋去，這隻鳥的眼光賊亮，多老遠都能認出鄭祥福來。
更為可氣的是，那天鄭祥福開窗子喚他老伴，這隻可惡的鳥竟也聽出了他的聲音，張嘴就開罵。把個鄭祥福給氣的，跑下樓來，拎起鳥籠子就要摔死這隻混鳥。老陳馬上跑出來，卻不攔他，只叉着腰站在一邊冷笑：“有本事你就摔死它！告訴你啊，我這鳥是花一萬塊錢買的。”
鄭祥福瞪着血紅的眼睛說：“我一分也不賠！誰讓你這隻破鳥罵我啦！”老陳嘿嘿一陣冷笑：“它罵你？誰聽着啦？有證據嗎？”鄭祥福愣在那裡。
鄭祥福要找證據。他不怕那鳥罵他了，特別等樓門口人多的時候出來，等着那鳥罵他，他也就有了證人，有了證據，甭管是摔死它還是到法院告他侵害名譽，都有了說法。可讓他想不明白的是，他出來進去了多少次，還成心在那鳥的眼前晃來晃去，那鳥都不說話，更不罵他。難道說這鳥學好啦？只要這鳥不罵他，過去的也就過去啦。鄭祥福沒想到的是，這鳥賊精，只要他一個人出入門洞，那鳥照罵不誤。
嘿，什麼德行鳥呀！鄭祥福快給氣瘋了。他跑回家去拿了錄音機，衝著那鳥叫喊：“說話呀你，罵我呀你！”那鳥看就他一人，張嘴就罵：“祥福，混蛋。”“祥福，混蛋。”鄭祥福狠狠地戳了那鳥一指頭：“等着吧你，我讓你老陳賠死。”
回到家，他就給女婿打了電話，說出了要告狀的事兒。他女婿對這事兒挺重視，帶着法律顧問就來了。鄭祥福先給他們介紹了那隻八哥罵他的情況，接着就放了錄音，然後又帶着他們去看那隻八哥。法律顧問挑逗八哥：“你會說什麼呀？會罵人嗎？”
那隻八哥在籠子里跳上跳下，卻只說一句：“你好。”“你好。”法律顧問低頭想了想，搖了搖頭，對鄭祥福說：“還是別告了，這官司贏不了。”鄭祥福大睜着眼睛：“為什麼？”
法律顧問說：“即使這隻八哥罵過你，即使你錄了音，也不能說明你錄的音就是這隻八哥罵的你。因為這隻八哥不會當著別人罵你，你就找不到證據鏈，就不能說明它罵你這個問題。”鄭祥福瞪一瞪眼：“那我就乾等着它罵我不成？”法律顧問低下頭不說話了。
鄭祥福這一窩心，就給窩出病來了。查也查不出病來，就說心裡堵得慌。他女婿知道病根呀，專門從局裡找了個養鳥的行家小趙，讓他來給想個主意。小趙瞪眼看了看那隻八哥，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他到鳥市上買來一隻八哥，拎着來了，特別在樓門口站住了，讓兩隻八哥照照面。那兩隻八哥倒好，一見面就嘰嘰喳喳地叫上了。特別是老陳家那隻鳥，更是興奮，眼睛放光，上躥下跳着，叫得特別歡實。小趙俯下身來，對着老陳家那隻八哥說了幾句話，然後提着八哥上了樓，對老鄭說：“您放心吧，只要您經常帶着這隻八哥遛遛彎兒，那隻八哥就再也不會罵您了。”
老鄭一聽就來了情緒：“這是怎麼回事兒呀？”
小趙神秘地一笑，這才說道，他新買的這隻八哥，是只母八哥，老陳家掛着的，是只公八哥。他給老陳家那隻公八哥說了，它要是再敢罵老鄭，它就別想跟這隻母八哥好。那隻公八哥聽懂了。老鄭一聽就來了興趣，提着八哥就下了樓。果然，那隻八哥只顧了跟這隻八哥嘰嘰喳喳地鬧騰，根本就沒罵他。他鬆了一口氣，高興起來，帶着八哥遛彎兒去了。
誰知，沒過兩天，那隻八哥舊病複發，又開始大罵老鄭。老鄭就是把自家的八哥舉到它眼前，這隻八哥還是罵個不停。他一生氣，又給女婿打了個電話。女婿讓小趙趕緊來看看。小趙急切切地趕過來，看了看老陳家的鳥，再看看自己買的這隻鳥，又把兩隻鳥提到一塊兒，不禁嘆了口氣。
老鄭忙問他是咋回事兒。小趙恨恨地瞪着這隻八哥，嘆口氣說，這隻八哥嫌老陳家那隻八哥又老又丑，拒絕了它。老鄭愣是給氣樂了：“還有這事兒？”小趙說，別看它們都是鳥，也有美醜觀。這隻八哥嫌那隻八哥丑，那是再也不會理它了。那隻八哥失望以後，也就不再聽小趙的話，又開始罵上了。
小趙沒了主意，只好跟局長說了。局長不願在老鄭跟前丟了面子。再說了，老丈人被鄰居的一隻鳥罵著，他也好窩心。他找來了小順子。小順子一聽就拍了胸脯：“不就是只鳥嗎？您看我的。”局長搖搖頭說，這隻鳥可不大好對付。小順子看他說得鄭重，也上了心，讓局長帶他去看看那隻鳥，他好拿個主意。局長當即帶着他來到樓下。那隻八哥看見他們，上躥下跳，說著：“你好，你好！”
小順子問局長：“就這隻鳥？”局長點點頭。小順子四下里看了看，馬上就有了主意：“局長，這事兒好辦。”局長問他：“怎麼辦？”小順子笑了笑，小聲說道：“哪天沒人的時候，我給他潑一盆開水，看不燙死這個小混蛋！”局長正要點頭，卻見那隻八哥身子抖了一抖，險些折下去。
它好不容易才站穩了，張嘴就說：“不罵，不罵，不罵。”兩個人聽了，不覺大吃一驚，忙去看它。那八哥仍舊體似篩糠，只是反覆重複它的話：“不罵，不罵，不罵。”
局長和小順子聽了八哥的話，明白是小順子的話嚇着了它，但不知道它說話算不算數，就讓老鄭一個人出來進去的試，那八哥只說：“你好，你好。”再不罵他了。局長微嘆了口氣，心裡很不是滋味。
晚上，老陳把八哥提進屋裡，只聽那八哥還在說著：“不罵，不罵，不罵。”老陳狠狠地瞪着它，指點着它的腦袋：“丟人現眼的東西。來那麼倆人一嚇唬你，你就怕了？”八哥低着腦袋，不說話。老陳命令它：“記住，以後你看見他，還得罵他。我氣死這個老混蛋。”
誰知，那八哥竟頂上嘴了：“不罵，不罵，不罵。”老陳睜大眼睛，皺皺眉頭，眼睛里露出凶光：“你要不罵它，我就餓着你。”八哥倒下了決心似的，又說了一遍：“不罵。”老陳好奇地湊近了看着它，輕聲問道：“你為什麼不罵了？”八哥理直氣壯地說：“局長、奴才、我怕。”老陳愣怔了片刻，伸手在八哥腦袋上胡嚕了一下：“你他媽的比我還世故！”說著，笑了。
當天晚上，老陳拎着兩瓶五糧液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