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銘從一所鄉鎮小學調到市區的小學當了校長。
張銘從局長辦公室走出來時，心裡就像喝了蜜一樣甜，走路都有點輕飄飄的。局長對他說了很多話，他大都沒有記在心上，只有局長最後幾句話他記清了。局長說，一學期只有一萬元錢的招待費，超過的部分只能你自己掏腰包了。開始張銘沒有弄明白什麼招待費，怎麼要這麼多錢，一萬塊！招待費拿來幹什麼？招待誰？局長看了他一眼，臉上是意味深長的笑，局長說，你過去在鄉下當校長，沒有這麼多應酬。現在到城裡當老師、當校長就不一樣了。招待費是用來聯絡感情的，與周邊兄弟單位搞好關係，說白了，就是給你請客用的……
張銘在鄉鎮中學當了十年的校長，因為他工作成績突出，又在鄉下幹了這麼多年，這次調整學校領導，讓一些年輕老師下基層鍛煉，就把張銘調出了鄉鎮小學。而且他的家一直就在城裡，調他進城也是名正言順。
張銘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心裡就想，天哪，一學期給一萬塊招待費？用得了嗎？幹嗎要這麼多？他過去在鄉下當校長，上面從來沒有給過一分錢招待費，就是老師的工資都不能準時發放。城裡的校長與鄉下的校長就是不一樣，還有吃吃喝喝的錢。但是，怎麼要得了一萬呢？把這一萬元錢都吃下去，也太能吃了，也太腐敗了呀。他張銘是不可能這樣揮金如土地吃吃喝喝的，他歷來反感吃吃喝喝、請客送禮這一套。他想到了他在鄉鎮小學當校長時的艱辛，學校為修葺一間簡易廁所，打報告向鄉政府要了幾年才撥了五百元錢。這真是天壤之別呀。張銘想，等到了年底，這筆費用用不完，他就捐給鄉下那所小學的圖書館，已經好幾年沒進一本書了，就那幾本書，學生們早就翻得破爛不堪。如果能給他們幾千元錢，那些老師學生還不高興得笑掉下巴！
星期天，張銘抽空回到鄉下小學，把自己最後一點東西搬走。那個接張銘校長職務的王校長送張銘上汽車時，張銘悄悄對他說，到了年底，他準備捐五千塊錢給學校。王校長吃驚地瞪大眼：你哪來的錢？張銘笑而不語。繼而說，到時候給你就是了。王校長感激地握着張銘的手說，還是你惦記着這個破學校呀。張銘說，我在這當了十年的校長，感情還是有的。說完張銘就上車走了。
回到學校，張銘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之中。學校有一千多名師生，學生的安全，學生的成績，還有老師的吃喝拉睡，都得他管，忙是自然的。這天下午，剛上課不久，一個負責學校保衛安全的副校長找張銘，說，我們是不是該請請派出所的民警吃餐飯。張銘覺得很奇怪，反問道：為什麼請派出所的民警吃飯？副校長說，往年我們都請過的，今年學校領導換人，就一直沒請。我們學校有很多事要請派出所關照，所以，還是請他們吃一餐，今後好辦事。張銘說，有這個必要？派出所保一方平安是他們的職責，怎麼要請他們吃吃喝喝呢？不請，我們不請。張銘斷然拒絕了。
副校長自嘲地笑笑，走了。
要放學了，張銘到學校門口去看看。門前有一條公路，車來車往，對學生的安全造成威脅。張銘到校門口時，看到一個值班老師正在指揮學生走人行道，儘可能不要跨上公路。張銘走過公路，站到校門口對面，突然發現有幾個留長頭髮的流里流氣的少年站在路邊往學校張望。張銘覺得這幾個人很可疑，就問那個值班老師，這幾個看樣子是二流子的少年在這裡幹什麼？值班老師說，這幾個人從前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因為犯了錯誤，都是被學校開除的，現在是社會上的小混混。他們每天站在這裡，估計是想勾引六年級幾個漂亮的女生。張銘一聽勾引學生就很生氣，他說，那為什麼不趕走這些人？老師說，我們也沒證據，只是猜測而已。而且他們是在校外。我們能拿他們怎麼樣？
聽到這裡，張銘就有點生氣，他走到那幾個少年面前，很不客氣地說，你們在這裡幹什麼？請你們走開？不要影響這裡的學生。這幾個少年冷漠地望着張銘，根本沒有走開的意思。張銘就去推其中一個，想不到他們一起圍過來，還推了幾下張銘，問張銘想幹什麼？張銘氣得夠嗆，就讓值班老師打110。電話還沒打，幾個少年作鳥獸散，一下就不見影了。
第二天傍晚下課時，張銘又到校門前觀察，那幾個少年不見了，他心裡挺高興。傍晚，他下班準備乘車回家，剛走出校門，突然後腦上被一塊石子重重地擊了一下，痛得他大叫一聲：啊！張銘怒不可遏地回頭尋找是誰打了他，但他背後什麼人也沒有，空空蕩蕩的街巷，顯然他是遭了暗算，有人躲藏在暗處，用彈弓射擊。隔天，他叫來學校負責保衛的副校長說，我被人暗算了，估計是那幾個二流子乾的，你給我到派出所彙報一下，請他們來人把這幾個小流氓趕走。
副校長做出很驚訝的樣子，說，你被暗算了？真是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好，我馬上去派出所。副校長就憤憤地出了校長辦公室。但是，過了一會兒，副校長回來了。副校長說，派出所這幾天很忙，民警都在忙着辦新的居民身份證與“進室入戶”警民聯繫活動，沒空管這種小事。況且，我們也沒證據說明就是那幾個小流氓乾的事，他們只是待在校門前看看，派出所不好出面處理他們。
張銘有點生氣，他的頭都被人打了個大包，還不能出面處理，簡直豈有此理。但是呢，他也確實沒有證據能說明就是他們中誰幹的。張銘很生氣，卻沒有一點辦法。這時，學校的支部書記進來了，在張銘面前坐下，對張銘被暗算的事表示同情與憤怒。書記說，我看還是請派出所的民警坐下喝幾杯，以敘警民之情，也好請他們保一方平安。張銘很不高興，說，保一方平安是他們的天職，卻要我們請客，真是莫名其妙。書記說，話是這麼說，但社會風氣是這樣，你有什麼辦法？最後，張銘只好同意請派出所吃一餐，花了五百元。張銘心痛得像被人割了塊肉。但一點辦法也沒有。
過了幾天，學校門前就不見這些小流氓了。張銘想，這吃吃喝喝還真管用。
接下來，副校長又來找張銘說，我們該請城管辦的吃餐飯了。張銘一聽又是吃飯，心裡就不高興，他說，我們與城管有什麼關係嗎？副校長說，表面看是沒有什麼關係，但很多事都與城管有關，不請他們坐下吃吃喝喝，今後有些事就很難辦。副校長沒說出為什麼要請城管，張銘就懷疑是不是這個副校長自己想吃吃喝喝，臉色很不好看地說，不請，我最討厭這種請吃。副校長沒趣地走出校長辦公室。
學校正在翻修廁所。是前任校長就準備做的事，錢已經批下來了，只等着開工。張銘上任的第二個月就打算開工了。但是，廁所門前有一棵很大的白揚樹，白色的樹身直入雲天，很是壯觀，成為學校一景。但是，要改造廁所，這棵樹就得砍了。負責基建的副校長來請示張銘。張銘站在樹下看看，覺得很可惜，但也沒辦法，也只能砍了。張銘說，砍了吧，以後再種就是了。副校長說，不能隨便砍的，每砍一棵樹，都要經城管批准。張銘就說，那就打個報告給城管辦的說一聲好了。
報告打上去，一個星期後批下來，要學校繳納五千塊錢的綠化費。張銘看到這張報告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許久，張銘氣惱地說，樹是我們種的，也是我們培植的，怎麼砍起來就繳納這麼多錢？這簡直是在敲詐。我們不管他，就這樣砍。副校長說，你千萬別亂來。你這樣砍，明天罰得更多。張銘說，那你看怎麼辦？副校長說，請城管的人吃……
張銘一聽吃就來火，但他什麼也沒說，半晌才說，你們看着辦吧。於是又請一桌，花了五百元。結果是五千元的綠化費改成了兩千五。
後來，張銘就把副校長找來，他說，你擬定個名單，看有哪些單位是我們必請的，就統統請一次吧。副校長就把該請的單位全報上來了，張銘一看頭就大了，足有二十幾家。當初局長准許的一萬元招待費壓根兒就不夠用。張銘又認真看了看該請的名單，有一家是附近的工廠。張銘說，這家工廠我看就算了，不用請了。他剛準備拿筆劃掉。副校長就說，你千萬別划。我們這所學校本來就是這家單位辦的子弟學校，後來企業不能辦學，就劃歸教育局管了。這家單位財大氣粗，我們學校用的電、水，全部是這家單位提供的優惠價，每年可以節省好幾千塊錢。
張銘準備劃下去的筆就收回來了。辦公室里只剩張銘一個人時，他想，難怪全國每年要吃掉兩千多個億，原來是這樣吃的。張銘又想，到了年底，他拿什麼錢給王校長？張銘覺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當初居然答應說至少會捐給他五千元錢，現在恐怕五十塊都得他自己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