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想找份保姆的活干。這年頭,城裡想找保姆的人家並不少,好在姨媽也住在城裡,經過一番打聽,二丫決定去一戶人家試試。
臨去之前,就聽姨媽說,這戶人家一家三口,男的是個教師,女的是個護士,剛生了一個娃兒。當媽的產假一過,娃兒就沒人照應了。二丫拿着姨媽給的那個地址,坐着公交車就找到了那戶人家。
在客廳里坐下后,二丫就睜大了眼睛。果真如姨媽說的,這戶人家挺乾淨,屋裡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二丫不由得看了一下自己這身打扮,衣服雖說不那麼時髦,倒也乾淨,於是心裡也就平穩了不少。
女主人看上去很斯文,柔聲細語地問了些家常話,當聽說二丫曾看過一個娃兒,也算有點經驗了時,就忍不住多打量了二丫幾眼,那眼神看上去有點滿意的意思。又過了一會,女主人問二丫:“小姑娘,你對無償獻血怎麼看?”
二丫沒想到女主人“面試”會出這麼個問題,無償獻血,好像和干保姆並沒有什麼聯繫呀。但二丫想了想,還是說:“這是無私奉獻吧。對此,我很欣賞一句話,叫做:獻出的血有限,獻出的愛無限。”
女主人還是微笑着說:“那你明天就來次無償獻血吧。”
“為什麼?”二丫有些不明白。
女主人並未回答,只是說:“明天把獻血證拿來,讓我看看。”
二丫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忽地就明白了。原來,女主人是想借這件事,看看二丫是否有愛心。只有二丫做到了,女主人才會僱用她。道理明擺着的呀,把自己的娃兒交給一個有愛心的保姆,放心呀。
二丫本來就對無償獻血持贊成態度,再說,她也曾多次參與過無償獻血。第二天,二丫就真的去了采血站,來了一次無償獻血。當天下午,二丫就把獻血證交到了女主人手裡。
女主人看了看獻血證,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對二丫說:“小姑娘,從今天開始,你就正式上班了。我給你準備一身衣服,你去洗個澡,然後我去樓下給你買箱牛奶,你剛獻了血,需要補補身子。”女主人的熱情,讓二丫一下子無法接受。
等到二丫洗完澡,女主人果然把牛奶買來了,還熱了一杯,等着二丫來喝呢。
二丫見女主人對自己這麼好,心裡好感動,就想一定要好好看娃兒,把娃兒養得白白胖胖的。
一天,二丫抱着娃兒去樓下曬太陽,一個阿姨過來問她:“你來當保姆前,無償獻血了吧!”
“你怎麼知道的?”二丫有些不解。
那位阿姨很神秘地笑了笑,說:“這事不好說呀,你若想知道,回去問你女主人顧素黎呀。不過,前不久招保姆時她都讓無償獻血了。”
二丫聽后,感覺事情怪怪的,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又曬了一會兒太陽,二丫看娃兒直打哈欠,知道快要睡了,就起身上了樓。
來到家,娃兒已經睡著了。安頓好娃兒,二丫看了看牆上的鐘錶,做飯的時間還不到,她就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調了幾個台,二丫忽然聽到一個主持人說:“當前,有的人買賣無償獻血證,以獲取暴利……”
二丫心裡一個激靈,就想到自己的獻血證還在女主人手裡呢,莫非她——
這時,電視上開始播放記者暗訪的鏡頭:街頭一個流動采血點旁邊,有一個捲髮的女人在東張西望。不一會兒,一個身着紅色T恤的小夥子走出了獻血車,他手裡拿着剛剛領到的《無償獻血證》。這時,那個等候在此的捲髮女人立即迎了上去,把小夥子拉到僻靜處,就開始嘀咕了起來。很快,捲髮女人接過小夥子遞過來的《無償獻血證》,並順手給了小夥子一張百元大鈔,小夥子接過錢,還是一臉的茫然,那樣子完全一副不信天上掉餡餅的表情,不過他隨即看了看手裡的票子,笑着離開了……
二丫是第一次看這樣的報道,她不知道獻血證還能賣錢,還有那個捲髮女人買獻血證到底有什麼用呢?
報道繼續進行,鏡頭又轉到了醫院裡:捲髮女人正在住院部和幾個病人家屬打着招呼,很快,一個民工模樣的人湊了過來,兩人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便出了病房,一前一後地朝住院部後面的小花園走去。在小花園裡,捲髮女人從包里拿出一本獻血證,交給了那個民工,然後接過民工遞過來的一沓百元鈔票。
一個獻血證能賣那麼多錢嗎?二丫一下子瞪大了雙眼,她分明看到,捲髮女人接過的鈔票有厚厚的一沓,而且全是百元大鈔,少說也要千把元呢。二丫就想:“我干保姆的工資,一個月才三百元,如果女主人賣了我的獻血證,那就相當於我給自己發了三個多月的工資。”
這時,鏡頭又轉了:這次,記者以病人家屬的身份來到了住院部,找到了那個民工,民工說,他和弟弟出來打工,弟弟因傷做手術需要輸血,可醫院裡血庫緊張,所以一直沒能做手術。後來聽人說,只要有《無償獻血證》,無償獻血者家庭成員臨床需要用血時,可以享受與獻血者獻血量等量的免費用血。沒辦法,他們才買了一個獻血證,要不,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做手術,花點錢也值啊。
看完這個報道,二丫忽然想起女主人就是護士呀,她應該對這一塊很熟悉的。再說,剛才在樓下時,那個阿姨說“前不久招保姆時她都讓無償獻血了”,這說明無償獻血遠不止她一個,如果都像這次一樣,把獻血證據為己有,那她可以賣很多的錢呀。
二丫越想越氣,就想等顧素黎回來后,一定要問個明白。如果真的是靠這種方式騙取獻血證,來獲取暴利的話,那她寧可丟了這份工作,也要撥打110告顧素黎的。
由於窩了一肚子氣,做飯時,二丫就沒有了興緻,一會兒鹽放少了,一會兒醋放多了,燒的菜甭提多難吃了。可氣歸氣,等顧素黎真的回來了,看着她對自己噓寒問暖的,就像關心親妹妹一樣,二丫想好的話又說不出口了。
吃飯時,顧素黎用湯勺喝了一口香醋魚湯,突然起身跑到衛生間里,“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回到餐廳,顧素黎說:“二丫,這魚做得這麼酸呀?”
二丫垂着頭一聲不吭,她甚至有點恨自己太善良了,剛才鼓起的勇氣哪裡去了?
見二丫不高興,顧素黎就想,難怪今天的飯燒得這麼差勁,於是就溫和地說:“二丫,是不是有誰欺負你了?給姐說,看姐能不能幫上你?”
二丫抬起頭,吞吞吐吐地說:“姐,你能告訴我嗎,當初你為何要讓我無償獻血?”
顧素黎一聽,心想,這小姑娘還一直為這事耿耿於懷呢。於是笑着來到顧素黎的身邊,坐下說:“二丫,你來這裡十多天了,這事姐也不瞞着你了。姐是想,你來我家當保姆,我們就要一個鍋里吃飯了,我就怕你有個什麼傳染病……當初如果讓你去醫院體檢,怕你接受不了,於是就想了個無償獻血的法子。”
“不,你在撒謊!你把我的獻血證拿出來。”二丫一直憋在心裡的那團氣終於爆發了。不知怎的,此時此刻二丫突然覺得顧素黎很虛偽,就連平日里她對自己的關心,也許是裝出來的呢。二丫就想,如果顧素黎拿不出來,那肯定是賣掉了。
顧素黎愣愣地看着二丫,她不知道二丫為何發這麼大的火,還要她拿出獻血證。但她沒有多想,進屋就把那個《無償獻血證》拿了出來,遞給二丫說:“當時忘了把獻血證還給你。你是不是誤解成我要賣獻血證呀?”
二丫知道,顧素黎就在醫院裡上班,當然對社會上買賣獻血證的事比較熟悉,所以她很容易想到這一點。二丫接過獻血證,忽然覺得冤枉了顧素黎,但是就像她說的,害怕別人得了什麼傳染病,就讓人無償獻血,這種做法也不厚道呀,就埋怨道:“大姐,你這樣事事提防着別人,活得多累呀。”
顧素黎的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過了好久,她才說:“二丫,你不知道,曾經因為雇保姆的事,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那個保姆是個乙肝患者,她給孩子喂飯餵奶,並把這種病傳給了我的孩子……我孩子離開這個世界時,她才四歲呀……”話沒說完,顧素黎就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接下來,好長時間,兩人誰也沒說話。二丫的心裡像是被什麼扎了一下,“霍霍”地痛,她想說句安慰的話,可又不知道說什麼。
最後,還是顧素黎先開口了,她說:“二丫,我不想這樣做,可為了孩子,我又必須這樣做。我也是很無奈、很矛盾呀。這些天來,也許你也感覺到了,在這個家裡,有一間房子從來沒開過門,我不敢進去,是因為進去就想起了我那苦命的孩子呀。”
二丫看了一眼那個房間,就是北面的那一間,從她來了后一直沒開過。但是現在,顧素黎站起來,走過去打開了門,二丫跟過去一看,屋內擺的全是小女孩的東西,有照片,有玩具,還有衣服……
站在門前,二丫覺得鼻子一酸,淚就流了下來。她就想,與比海都深的母愛相比,自己受點委屈,那又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