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當值鬼役押遣荒墓暫寄的黑梟——曾是雲死後那縷不查明自己肉身的死因索討不到公道,就誓不歸陰的幽幽靈魂。在墓穴里復化一縷黑煙圍繞飄蕩在那具枯骨上。當他回憶起自己生前半生坎坷中他的妻子,又是他仇人的龔雪與他初識時,不由得-絲淡淡的溫馨之氣沖淡了黑煙的顏色和既悲且憤的冤煞戾氣。
黑煙輕撫森森白骨慨然嘆息:到底是自己識人不智,還是人心善變呢?白骨無言黑煙微顫。他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對不起她。也不知道曾和他恩愛有加而且同艱共難的龔雪,後來為啥如此待他。更不知曉他的肉身到底是咋個驟然死去的。想到這兒,他又一次急於找到答案,申訴郁集在心中的冤屈和仇恨。便再也顧不得天時未晚罡氣還旺,黑煙一抖便陡然直朝荒墓裂口撲去。剛在縫隙冒頭,如山嵐煙突壓而來,黑煙不由憤然嘆罵:陽界陰司一般同,也是天道不公是非難分呀!怒火和悲愴如冰火兩重天交織着噬扯,熬煎着他。不由讓他再一次魄思悠悠一一
這天下午放學后,曾是雲剛剛回到家,妻子橫眉瞪眼的抱怨和責罵又鋪天蓋地砸向他。啥“媽個代課老師把學生當親兒子把教書當命。”,“一個月二十九塊錢工資只夠買幾十斤米,婆娘娃娃只有跟到你喝風”……的唾浪湧向他。他不耐其煩,又見冷灶空鍋的,只好餓着肚子躲回學校進教室輔導學生的自習。
這時,龔雪恰好到寢室去找他。見他不在正要離開,無意間她看到了枕頭上的筆記本。也許是曾老師的素材記錄吧?她想,便好奇地翻看起來。一口氣讀完整本日記,龔雪怔住了。她似乎看到曾是雲刻在那條艱難的求知路上的深深的腳印。也看到了他那爭吵和責罵成家常便飯的婚姻生活。眼淚的斑斑痕迹遍布整本日記,行行流利的行草字簡直就是血跡淚點。
龔雪對曾是雲在佩服之餘,同情之心又頓時油然而生。
她開始暗暗關注曾是雲,也因此認識了他在日記中稱為“悍婦”的他的女人。她確實能幹,但更蠻不講理。龔雪從她當著她的面,也喋喋不休的挖苦曾老師的語言中,明白她恨任何接觸他的女人也包括女學生。她更恨他去教書還寫啥文章。她說不如挖泥巴實在。她見識了她的厲害。但她又奇怪,這樣的夫妻關係他是咋個維持又為啥要維持呢?
又是個雨夾雪飄的日子,給學生補了一整天課的曾老師回到家,好想喝口熱湯。沒湯!只有碗冰冷的剩飯和女人的漫罵。女人罵他星期天不幫她做活路去裝積極補啥課,分明是捨不得離開那群乖女娃!。帶着滿臉的血抓痕和一顆被踩碎的心,在黃昏泥濘的路上他披着寒風冷雨往學校走。
越是剛強的男人內心越脆弱。曾是雲的內心尤其如此而且孤獨寂寥。但是,在那個-切還看政治表現的年代,再加上早年“攪地天棒”的惡名和眼下這似師實農的尷尬處境,又迫使他不敢把心裡的恨和痛往外傾吐。
這時,龔雪正好在曾是雲必經的街上她姨家門口依門而立,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檐前飄灑在空寂中的雨雪。
恍恍惚惚的曾是雲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龔雪的姨不在家。曾是雲木然呆坐在那兒。龔雪孤疑又有幾分明白,說,“曾老師你們又打架了?”說著還給他擰來熱水帕讓他擦洗血指痕。又還把火盆挪近他靣前。
恍惚間,曾是雲的淚水奪眶而岀。他猛地站起來-下緊緊地抱住龔雪哽咽聲聲。
龔雪大吃一驚!轉瞬又下意識的擁抱着曾是雲,渾身上下也在簌蔌顫抖。過了一會兒,她像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推開他。兩頗緋紅,胸口也劇烈地起伏着連呼吸也霎時急促起來。她說,“不,不!我不當第三者!我不當第三者!”
呆立的曾是雲悚然驚醒!一言不發就倉皇失措地逃回學校去了。
“啊!我在幹啥?是在尋找慰藉還是在找尋當年那個懷抱?我還只是個代課教師!我又比她大十多歲吧我在幹啥?”曾是雲感到脊背發涼。他好愧疚好後悔好惶恐后怕!亂糟糟又昏沉沉中他一夜沒合眼。
龔雪也是。前胸後背上他的體溫體味還在。她感到好親切還有妨佛前世就有的熟習。日記里和現實中,他的日子令她同情,傷感。他的睿智和博學,又令她暗生敬佩而爰慕。可是,“他已結婚還有孩子。他比我長多少歲?還有世人的責罵和嘲笑!”她也在後怕中不敢再往下再想了。輾轉反側中她也是一夜未眠。
這-夜曾是雲和龔雪兩人為同一個問題各自在矛盾中掙扎糾結。“是進是退?”龔雪在反覆問自己。“人家在危急關頭還救過我!於情於理都對不住人家龔雪!咋個見人又善後呢?”曾是雲也在苦苦思索。
自那夜以後,龔雪突然連續兩周沒到學校上班了。她去哪兒啦?她並不是新安鄉人,家在幾十外里鄰鄉的山村。她們-家原來在新安場上做生意。父毌把副食部低價轉讓給新安中學。為了業務,學校臨聘她做售貨員。她的父毌則轉行經營客車營運去了。
這一下,曾是雲可坐不住了!下午放學后,他冒雨沿着溪谷邊繩索樣逼仄的路匆匆急行。“是我的傷害使她傷心而憤而辭職要從此遠離我?”他的愧悔像身旁的溪水一樣惴惴不安。他要去龔雪家賠禮道歉,請求她諒解他在悲苦中的失態。
黑幕籠罩着霏霏雨空時,曾是雲才好不容易找到龔雪的家。當他渾身透濕的站在龔雪面前嚅囁欲語時,龔雪好驚訝又好感動!臉龐比油燈的火苗還紅。胸口又劇烈地起伏着。她怔怔地說,“怪吔!凶得嚇人的“大黑”,咋不叫也不咬你還直搖尾巴呢?”站在她身邊也疑惑的看着曾是雲的她婆婆則莫名其妙的插了句:“惡狗不咬女婿漢哩。”這句極不合時宜的話使二人的心同時“咚”地一跳。兩人不約而同地迅速對視了-眼,又各自低頭不語。而龔雪卻早已是紅霞染雙腮。曾是雲則急忙掩飾地囁嚅着說,那天,那天我真……
那一夜,他倆倒真箇就共剪西窗弱燭長話巴山夜雨了。雖然又都是在無話找話東拉西扯。不過他們似乎都從對方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對方的心裡清晰,而且正在逐漸放大和活躍起來。
從此,他倆在心裡相戀了。但又彼此都小心地把心思藏得很深很深!
殘雪消融;春風醉人;夏荷搖曳。轉眼又是第二年夏天。
放暑假那天下午,曾是雲實在不放心龔雪獨自去跋涉那條暴雨剛過還山洪洶湧的溪谷小路,便尾隨着悄悄去送她。
當龔雪走到鷹飛澗時已經是新月初掛時分。夜靜谷深腳步聲便格外清晰。當她發現後面有人在遠遠的跟隨着,便警覺地停下來。厲聲問道:“后靣是哪個?要同行就快點!”說著,緊了緊腰帶,她又握緊了手上的三節手電筒,還在心裡輕輕泠笑了。曾是雲聽到她的吼聲曉得避不開了,只好應聲緊跑前來索性和她見靣。龔雪一見是他,懸起的心頓時放下也霎時明白了。她好生感動!臉-紅她主動上前拉着他的手,說,“你……”話沒出口卻雙眼紅紅地靠在他的胸前。又說,“我怕,真的好怕”
夜幕掩蓋着羞怯,夜風鼓脹着膽量,溪間洪水激發著情愫。他們彼此第一次敞開心扉,各自把藏在心底好久的話向對方傾述了。“這-生,我就交給你了。”龔雪動了真情,雙眸晶亮地望着他說。“放心,我絕對不會辜負你,更不會讓你當第三者!你等我幾年吧。”曾是雲漲紅着臉,咬牙切齒地說。
他們一路暢談着未前憧憬着幸福。愛情,讓這對年齡懸殊的男女同時感到他們雙雙跌進了密缸又好象飛上了天堂。未來在他們面前是鮮花是美酒。日子在他們腳下是坦途而沒有坎坷。往後的生活也是五彩的絕不會有陰霾。他們很少想甚至根本沒想過情感的另一面。
天道酬勤。命運也再次朝曾是雲笑了。眨眼間幾年過去他大學畢業了。本可以留在中文系當助教,但為了龔雪他毅然選擇回到新安鄉那個戴帽初中教書。剛教半年,他又被強行調到龔雪的家鄉,獨立的淺灘中學教高三語文。
也就在這年,曾是雲不幸的婚姻,在訴訟歷時-年的扯皮糾纏中,終於在法院的調解下以他自願承擔兩個小孩的全部撫養責任,放棄全部財產而凈身岀戶,還得另賠前妻近萬元青春損失費的條件而終於結束了。
雖然他從當年(經濟水平看)的富甲-方(教書前他多年做生意),頃刻間變成一無所有而且還拖着沉重的負擔的窮人。雖然他歷盡離婚帶給他的九死一生的肉體和心理折磨,還背滿身“脫掉‘農皮’就棄糟糠之妻”的唾沫。雖然他的青春損失沒人賠。雖然他再次跌入人生低谷。但是,他的心是輕鬆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