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狙擊手
在我看來,只有一件事情上,所有人是平等的——死。
沒有比槍更忠實地東西,你對它好,它就為你盡心儘力。
只要你不丟棄它,它永遠也不會拋棄你。
它的線條那麼流暢,看起來剛健有力,勝似世間任何一個男人。
當子彈發射出的一瞬間,目標倒下去,我覺得所有的激情都在那一刻燃燒盡了。
其實,我從來不看目標倒下,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倒下。
我能看見子彈的痕迹在空氣中,如一艘快艇航行在海面上。
殺手是一個好職業,很少遭到人報復,我們只是工具。
如果人真要成為工具,而你又喜歡一個安靜需要深度的職業。
不如去做一個殺手。
我沒有很多感情,不是因為我是一個殺手所以沒有感情。
我的感情在青春時候已經為一個男人燃燒盡了,之後,我才決定做一個殺手。
沒有感情的人不會面若冰霜,面容冰霜的人是有太多感情。
我喜歡微笑,它讓我覺得這個世間一切都無所謂。
在我的生命里我只有兩個朋友,煙草和我的槍。
我不把他們當工具,雖然我是別人的工具。
殺手的可悲就在於我們只是一個工具,無足輕重的工具。
我們發射子彈,我們也是別人的子彈。
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是一顆子彈,我能不能看見自己在空氣中飄過的痕迹。
我常常抽着煙,對着月亮,思考這樣的問題。
人常常要想點什麼,尤其是無聊的時候,我常常想的自己都笑了。
有時候也哭,哭笑本是同一件事情。
我看着對面的窗口,其實我看不見,那是10公裡外的一個窗口。
我的槍能看見,我的子彈也將劃過空氣到達那裡,鑽進那個中年人的腦袋。
我憐惜我的子彈。
世界上如我的子彈純潔的人可能已經沒有了。
我看見了他,我的子彈也看見了他。
如同多年之前,在那個雨巷裡,我遇見他。
我狼狽不堪,白裙子上都是污點,是他在我和雨之間支起了傘。
那麼突然,就如他後來離開我一樣突然。
和今天我的子彈一樣突然。
而所有的突然似乎又都是意料之中。
在雨巷遇到他之前,我籌劃了很多次。
和我後來做殺手的時候一樣,嚴密謹細。
每當下雨我就在那個小巷走過,我相信一天我會遇見他。
那不是理想,我相信命運,但是不相信命運會看到我。
所以我不相信偶然。
沒有任何偶然,和子彈一樣。
風速,空氣濕度,陽光的照射角度,當一切都計算精確。
子彈不會絲毫偏差。
我相信我的槍,我的愛人。
我的愛人很多年前是他,當我第107次在那個雨巷跑過,終於遇到了他。
那天我穿着我攢了一年錢買的裙子。最漂亮的裙子。
我的美麗無與倫比。
他就那麼愛上我,就像雨滴回歸大海一樣,那是愛情。
我感覺到我臉上的潮紅,我愛他。
就如他後來愛上別人一樣,我不怪他。
誰說過愛能天長地久,能有愛,就很幸福了。
在我遠離這個世界后,第一次遇到他,是在瞄準鏡下。
我情願是另一個人來殺他。
當子彈在他的頭上開出鮮花,我忽然莫名其妙的傷心。
我想起了那個雨巷,然後哭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那完全不是一個殺手應該做的。
我忽然後悔自己的選擇。
我站起身來,這一次我沒有去整理我的槍。
我的愛人。我拋棄了他。
就如我很多年忽然喜歡槍一樣,這一刻我忘記了它。
我離開了這裡,看着我的槍孤獨的擺放在支架上。
2、警察
保護那個人我覺得很無聊,但是我是一個警察。
我要盡我的職責。我和我的兄弟守在這裡。
要殺他的人很多,如果我不是警察,我想我也許會是殺他的人之一。
我喜歡槍,喜歡速度,我選擇了一個好的職業。
適合自己的職業就是好的,如果還能幫助別人,那應該算是幸福。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幫助他這樣的人。
在美女眼中,他是一個典型的帥哥,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偶像。
事實上也是,良好的家世,一個這個國家高級官員的後代。
很奇怪他為什麼沒有從政,據我所知很多高級官員的後代在政治上都很有作為。
一方面因為他們的背景,一方面因為他們從小受到的熏陶。
但是他選擇了經商。
他不是一個有響噹噹名號的人,一個商人不需要名號,越是默默無聞越是好。
憑他做下的事情,槍斃他一百次也足夠了。
但是他天生似乎都和監獄無緣。是的,是天生的。
不僅如此,我們不僅不能抓他,還要保護他。
要殺他的人不是一個。雖然官方一直不會怎麼他,但是另一股力量卻不會這麼溫和。
那並不是因為他糜爛的生活,利益,在我看來最虛空的利益,成了很多人嗜血的唯一借口。
這次他自己的力量已不足以保護他,他是個聰明的人。
負責這次行動的組長告訴我,我們是抓人,記住,是抓人。
我知道,組長頂着更大的壓力。他不能把話說明。
我熟悉槍,槍是我的生命,距離這裡最近的狙擊點也要10公里,但是我知道那個狙擊手不會選擇那裡。
五年來,我們就知道有個很厲害的狙擊手,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關於那個人的消息。
甚至不知道那個人是男是女。
這次那個槍手一定會來。
我們要抓住那個槍手,不是抓住,是擊斃。
從心裡來說,我更願意擊斃我保護的人,而不願意擊斃那個槍手。
不知道怎麼了,我對那個槍手充滿了好奇。
我從沒有見到過計劃那麼周密的槍手,從來不失誤。
不留下任何痕迹。
用一種槍手自己改造過的狙擊槍。
對那架槍和那個人一樣,我們絲毫不了解。
只知道,那架槍和那個殺手一樣,強大到不可思議。能擊中數十公里之外的一隻蒼蠅。
殺手用的子彈很特殊,在殺手所有刺殺的人中,在我看來都是該死的人。
我們之所以費盡心機要抓到那個狙擊手,不是因為槍手得罪了我們。
更大的理由,在我看來,是害怕有天,這個神秘莫測的槍手會把槍口對準我們的一些要人。
對於太傑出的,一直是一個危險。
當然,從職業來說,這是正義必須要做的。
我們選的地點很好,這是我們最容易抓住槍手的機會,因為狙擊點少的可憐。
我們只需要守株待兔。
我貼牆依在門外,和我的五個弟兄。
在半開的門縫裡,我看到了那架槍,看到了槍后的那個人。
那個狙擊手,我一直找尋的人。
我忽然想,這樣一個人,一個傑出的槍手,讓他接受那些刀筆吏的審問,是一種侮辱。
他一定跑不出去了,不如給他一個成全。
希望他能沒有痛苦的死去,我生平最猶豫的一次,開槍。
3、愛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會愛上人,沒有安排,非常偶然。
但是卻一見鍾情。
我從沒有見到過那麼美麗的女人,全身散發著性感,卻純潔的如同一個天使。
就在那個酒店的大堂里。
她面帶微笑的走過來,我問她喝酒嗎,她說好。
我們在那裡聊得什麼我都已經忘記了,只是覺得暖洋洋的。
很多年來我在這個酒店裡做調酒師,見到過無數的人。
從來沒有找到過這種感覺。
就如我小時候坐在春天的陽光里。
我想她是一個旅遊的作家,或者一個貴婦人。或者富豪的女兒,管她是什麼呢。
我倒希望她是一個平凡的女人。
我愛她,不是愛她的身份。
我怕她很快會離開這家酒店,然後,人海茫茫,我將無法找尋。
我和好朋友換了班,我很容易知道她住在那個房間。雖然這個酒店有上千的房間。
我在這個酒店工作很多年了,幾乎所有這裡工作的人都和我熟悉。
我換了套最好的衣服,穿着工作服我總覺得不是自己。
我走到那個房間,房間門是虛掩的,進去之後我發現她已經不在那裡了。
我想她是出去做什麼事情了。而且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那裡架着一架槍,很大的一個槍,這是件珍貴的東西。
她也許是個安全工作人員。我忽然產生了興趣。
我想她會是怎樣工作呢,雖然槍是我很討厭的東西,在這一刻,我卻充滿了欣喜。
我走過去,模仿她的樣子,把手放在扳機上,眼睛放在瞄準鏡后。
我想知道她看到的是什麼。
然後我覺得後腦一麻,我看見眼前多了一片細小的紅色的花朵。
金州。2008.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