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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依族男孩馬鵬的訴說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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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馬鵬

  六 ,我跟着阿爸偷水灌田

  “喔哦…喔哦…”公雞的一聲聲鳴叫捅破了黑夜。微弱的光,慢慢聚攏,布依古寨由暗變亮。一層白白的煙霧沉在村腳,看半山腰人家猶如仙居飄渺。雞聲、鳥聲、狗聲、嬰兒哭聲、挑水聲齊奏一曲古寨晨歌。不一會兒,太陽慢慢升起,霧靄漸漸散去,朦朦朧朧的古寨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這是我來家的第七天,這個季節按照節氣雖沒到農忙。但對於農民來說,每一天都是農忙。因此,在這七天當中,我有跟阿媽一起下到稻田除雜草,下到地里給玉米施肥,放牛割草,跟阿爸到山裡砍柴。這次失敗的高考讓我懂得,讀書不好的孩子就要學會勤勞。

  村裡的天氣乾旱,這裡很久都沒有下雨了,所有的的農家的稻田都需要許多水,但是有許多家的稻田乾的很兇,我家的更不用說了。

  中午的太陽很大,吃完午飯便能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無意中聽到了阿爸跟阿媽閑聊,阿爸對阿媽說:“小青山那邊的田,水又幹了。今年天氣特別的干,恐怕收成又受影響了。”阿爸說完從兜里掏出了一根雪茄煙(雪茄煙,一包1元5角)放到嘴裡點燃,猛吐出煙霧。

  “這可咋辦?那邊的河水景區說了不能抽。”阿媽愁眉苦臉。

  “你說咋辦?如果過年那回跟着小叔他們到浙江打工,1000元的月工資也比現在在家裡種田強。自家就田少,租人家的田地來種每年一畝田還要出500斤好糧,你說我們還吃什麼?還不是你捨不得買那牛馬”,阿爸似乎在責怪阿媽。

  “又都是我的錯,我這不是也為家裡着想么,你說養個牛養個馬容易嗎?萬一我們出去了,找不到事情做咋辦?回來沒了牛馬怎麼管一家人的吃喝?再說,沒出門打工那也是你的決定的,現在反而又怪起我來了。”

  “如果不是你捨不得賣牛馬,我們早就在浙江了,也許還掙了不少錢”,阿爸略微加強了語氣。

  阿爸跟阿媽你一句,我一句。

  我知道他們又開始吵架了,趕忙收拾好碗筷,便走去門外吹吹風,家裡總給我一種很壓抑的感覺。我很煩,但怎麼也擺脫不了。回家來的這幾天里,他們吵架應該不下三四次了,都是為著一些生活瑣碎之事爭吵。

  我從小聽着他們吵到現在,沒完沒了。他們不累,我都覺得累了。我真懷疑當初他們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兩個人在一起活得這麼累,還不如分開,這樣至少快樂一點,人活着不就是短短的幾十年么,何必要這樣?

  “小鵬,我們抽水灌田去。”阿爸的叫喚聲,打斷了我的亂想。面紅耳赤的阿爸,拿出了籮筐,把抽水機放了進去。我幫忙阿爸把籮筐背到背上,便出門了。

  由於古寨處於喀斯特地貌中,因此這邊經常發生旱災,農作物便常常深受其害。受災嚴重的是2008年,那一年我家的農作物都被曬枯了,辛辛苦苦幹了一年,一點收成也沒有。雖然政府災后給每家都發了100斤糧食,低保每人也多了100元錢,但對於像我家一樣孩子的多的家庭來說,簡直杯水車薪。

  那一年連流向某瀑布的河流都差不多幹了,景區管理人員為了保持瀑布那所謂的壯觀,到晚上便在瀑布上游把水封住,蓄好水等到白天的時候才慢慢開放水流下來。

  那條河水應該是河兩岸人家救命的水了,因為稻田乾旱得水稻都變得枯黃,在不澆水就被曬死了。看着從自家流過的清清的河水不能用,村民都只能幹着急,有些河附近的村民深夜裡便背着抽水機到河裡偷水灌溉。

  為什麼是晚上背着抽水機抽水呢?因為乾旱不久,景區宣傳人員便挨村挨戶宣傳着:“由於天干,景區水變少了,為了保持好遊客的數量,瀑布的觀賞度,村民不能私自到河裡抽水灌溉,不聽者罰款一到兩萬”。村裡的人大都是貧窮人家,罰不起那個錢。憤怒卻不知道到哪傾訴,便只能把那苦水咽在喉嚨里。

  景區政策出台後,附近的很多村民很不滿,衝動一點的村民便集結了一些人到鎮里鬧事,想要討個說法。然而可能一些人太過偏激,一些領頭鬧事的人被抓蹲進局裡后,這場鬧劇便不了了之。有一些人便到縣城裡的信訪局信訪,過後也是杳無音信。之前被關進去的人,找了關係,交了點錢保釋出來后,便不敢鬧事了,等待成了大家的唯一出路。當然不久后連下了幾場暴雨,但那不是及時雨。下得在大在多,也無濟於事。

  我跟阿爸走到了小青山,阿爸放下抽水機,坐在田埂看着稻子沉思。阿爸似乎在自言自語,這麼大的一片農田,怎麼水溝就修不好呢?

  我們村本來就靠近河水,但能用河裡的水來灌溉農田的我一條修了十幾年的小水渠。因此,現在的小水渠堵的堵,爛的爛,從上游來的水流到村裡所剩無幾,都不夠牛馬喝水,更不要說灌溉農田了。

  據村子里人說,村長有一次到縣城開會的時候,領導說只要我們村去申請,就能撥款10萬元來修小水渠。但是由於小水渠的路程遠,工作量大,不容易修復。村裡的領導為了省麻煩,便沒有去申請,最後那一筆錢被鄰村用去修馬路了。

  也許我們村是偏僻的原因吧,相鄰的幾個村,馬路都上水泥了,小水渠也上水泥了。就只剩我們村路還是沙路,車子都不敢開到我們村子里來,因此出去的時候要走一段路才能坐車。然而在瀝青路與通我們古寨路的交叉路口方向,立了一塊碑叫“村村通”,看着這字有點刺眼。我們村的小水渠與鄰村相比,是唯一一條用泥土做成的,因此別村常說,村子里有一個好村長比什麼都重要。

  我閑着無事,走着看了我家的幾塊田,裡面的泥土都開裂了,裂痕有大拇指般那麼大。枯黃的稻穗向裂痕方向垂下,巴掌大的田竟呈現出了幾種顏色,被太陽曬死的稻穀一片黃,要死的稻穀是青黃色的,當然有一些稻穀是濃綠的。爸爸說,田已經乾裂了,那些濃綠的稻穀已經不是稻穀了,而變成了草了。就算結出了稻穀的也都干煸了,不是糧食了。

  距離我家田下方一百米左右,有一條河水,還聽見了嘩啦啦的水聲,小河裡面還有很多的小孩在玩水。但奇怪的是,這一片田都開裂了,竟然沒有一家來抽水灌田。

  阿爸抽完一根煙后,又重新背起了裝有抽水機的籮筐,向小河的方向走去。到了河邊,抽水機,水管都弄好了,準備抽水時。忽然看到了一個人向著我們走了過來,阿爸急忙把水管拔了出來,用籮筐蓋住了抽水機。讓我心驚肉跳的,以為將要發生什麼事情一樣,可是那人並沒有朝着我們的方向走來。

  阿爸似乎被嚇着了,沒有立即抽水,而是又拿出了一根煙坐在河邊抽着,一句話也不說,額頭上冒出了汗。

  也許那一年所謂的政策,所謂的明文規定都把大家嚇出了病吧。原本一件正當的抽水,都讓爸爸躲躲藏藏像個小偷一樣。做什麼事情都好像受到了限制一樣,躡手躡腳的。於是突然覺得,活着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為誰也不曾想到,有一天我們用河裡的水,竟會變成了偷水。

  稍微晚點,阿爸終於大膽的抽起了水,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之前的一切或許是阿爸的心理在作怪吧。但是這也是以防萬一吧,像我這麼貧窮的人家,要出點什麼事情,簡直就像要了命一樣,人想要活得好活得安穩,就需要放下尊嚴,苟且偷生。

  阿爸看着嘩啦啦地水流向自家的農田,終於露出了微笑,像個孩子一樣的微笑。看着阿爸的表情,動作,突然覺得很心疼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