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白的天地之間,不斷墜落的雨絲依舊無情擊打着這片失落的小樹林。樹林中一條蜿蜒的鵝卵石小道上,鋪滿着被雨打落後開始泛黃的榆錢花瓣,使偶爾路過之人感慨起雨意的無情。小道盡頭,樹林邊緣,一座簡陋的小木屋依林面湖悄悄處立,那神韻彷彿水墨畫家筆下濃墨重彩間將畫意拉回自然的回神淡彩。
雪淋着細雨,目光堅定着走過滿布落葉的小道,繞到小木屋門前,見素裝的鳳翎公主正坐靠着門旁的窗戶,面對眼前的鏡湖發獃。
鏡湖中一尾金色鯉魚正領着一群魚米暢遊。
“鳳姨!”雪向著臨窗的鳳翎公主欠身道:“我有事想對您說。”
鳳翎公主聽到聲音,緩過神,見是淋雨的雪,便有些憐惜道:“有什麼事快進屋說吧,可不要淋着雨。”
“謝謝鳳姨!但不進屋了。我是想來告訴您飛的消息。”雪依舊欠身。
鳳翎一陣驚詫,“飛已經被找到了嗎?”
“據龍噬部的消息,飛的行蹤的確已被知曉。”雪說著頓了頓,顯然有絲不安,“皇上已派出龍噬部的高手去追他。”
“龍噬部的高手!”鳳翎公主猛的站起,渾身發顫,“難道皇兄想要殺他的親外甥!”
“這紛爭的時候,飛折斷烈焰劍私自出走,難免被誤以為叛逃。”雪皺了皺眉頭後下定決心道,“但請鳳姨放心,我一定會在龍噬部找到他之前將他帶回。”
“我明白你早已知曉飛的下落,只是那孩子太過倔強。”
“他很久以前就開始不適應皇室的生活。我也原本以為他此次只是出去散心,可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雪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無能。“如果當時我能將他留下——”
“不能怪你,也不能責備飛。這一切都是我不好啊!”鳳翎一陣長嘆,接着毅然走出她禁足的屋外,“我先去求見皇兄,求他開恩才是。”她已失去了丈夫,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再失去自己唯一的兒子。
群山之間的小村落,水田圍繞中的桃園,沒有落魄的硝煙,沒有吵雜的塵世繁華,只有偶爾的犬吠雞鳴,卻越添小村安逸舒適之感。
清晨,雨還在淅瀝的飛揚。飛跟雨打了聲招呼便披着蓑衣去往村郊更遠處的水田。這雖已不是個播種的季節,卻也是值得忙碌的季節,想得到收穫的人們都能在這樣的季節中找到快樂,忙碌而充實的快樂。
飛的水田先前是一大塊荒地。他花了近有半個月的時間才將它開墾出。飛跟着村裡的村民學會了插秧,開始在自己的水田裡種植莊稼。
種植莊稼很辛苦,比他學武還要辛苦。但他並沒有辛苦的感覺,他只是在水田中插秧時有些笑意的想起雨手忙腳亂做出的還算可以的飯菜。
白衣少女淋着細雨,從遠方踏着水田中的水波緩步而至。她穿的白色衣裙的裙角很長,但裙角沒有落入水中,卻蓮葉般輕浮於水面,隨着少女有條不紊的往飛的方向輕盪。少女很美,端莊的五官讓人找不出任何瑕疵,即使被雨淋着長發,卻也不會讓人感覺紊亂與一絲頹廢。她應該是出清漣的芙蓉,在微風細雨里孤芳自賞。
雪來到飛的身後,看着他彎腰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悲傷。
飛顯然也感覺到身後的來者,感知她是踏水而來。他開始有些不安,雨不會武功,而來的這位定是帶自己離開這桃園的夥伴。
“雪吧!無論在哪,你總能找到我呢。”飛忽然有些疲憊的站起,轉身看雪。
“因為我無論在哪,你也總能找到我。”雪露出絲淡笑,卻又有更多無奈,“跟我走吧,或者讓那女孩死亡。”
“走吧,也該回去看看公主殿下。”飛目無表情道。
“她是你的母親,你不能總這樣!”雪卻顯出少許怒意。
“這樣又能怎樣呢?什麼也改變不了。”飛依舊目無表情,他脫下蓑衣,背着群山,背着水田,淋雨往繁華長安城中的皇室之家消逝。
沒有必要刻意道別,因為離別總會來,即使來的很快,快的讓人難以忍受。
風吹弱柳梢,雨打亂禾草。心痛,往事成仇,躲過千言亦難逃。
飛隨雪走上一道山崗,過了山崗,長安便在眼前。飛與雪相識多年,卻很少能談到一起,此時兩人雖在獨處,卻也只是彼此靜默着緩步往前。
狂笑聲忽然從前方不遠處傳來。雪望去,卻是十幾個山賊模樣的狂徒發現他們后,狂笑着向他們走來。
“世道不好,沒想到在京城附近都會出現盜賊。”雪雖貴為公主,但對時事和民間疾苦看的卻很透徹。
“這小娘兒真是美的漏油,讓爺幾個看的直流口水。”山賊走上前,推倒飛后,搶着伸手向他身後的雪摸去。
慘叫聲同時傳出,十幾個山賊不敢相信的同時看着自己瞬間失去的雙手在他們身前堆成一堆。
緊接着又一陣慘叫,十幾個腦袋也都掉下后堆在一堆。
飛從跌倒的地上站起,有些想吐的看了一眼遍地屍首后,無言的轉身繼續往前緩步。他身後的雪依舊美麗而高貴,在風雨飄搖的天地之間,她是不會沾染塵埃的忘憂之草。
“飛!”雪輕喊了聲。
“你已經變得很強,再也沒有人能來傷害你吧。”飛卻駐足,抬頭迎向不斷墜落的雨。
“飛!”雪又喊了聲,跑上前,緊緊抱住飛。在此刻,她哭了。
有人說,每個人一生的淚水都是一樣多的。誰都被分配了同樣的淚水,誰都要哭,即使在某時忍住,但總有爆發的時候。
劍影卻劃破雨線閃來。
飛六巧靈步施展,抱着雪躲過,定眼望去,卻是孤傲的城靜靜處立雨中。
雪已在飛懷中哭了很久,顯然已經很累,累的昏睡着。女孩,再怎樣堅強與兇狠,說到底也僅是個女孩。
“你們是在給我羞辱!”城看着懷抱雪的飛,孤傲的姿態不變,但神色卻早變換不定。
“你想殺了他,還是我?”雪緩緩睜眼醒來,從飛懷中走出后盯着握劍的城冷冷道。
“如果你們可以躲過龍噬的話,我希望你們都活着!一生仇視對方!”城孤傲的說完,卻收劍轉身漠然走開。
天空中龍嘯聲緊接着傳來。龍嘯后,三個着同樣灰色長衣的身影早品字形站立於飛身前。
為首的身形瘦削,高聳發簪下的狹長臉上閃有一雙炯炯有神的丹鳳眼,在三縷神仙鬍子的配合下,顯出完全道家的俠骨仙風。
品字右下方,滿臉刀疤的魁梧壯漢,在風雨中淡定站立,似不動山丘。
品字左下方,娃娃臉的矮胖子,滿臉笑意背着個大的可以裝進人的被血染紅的口袋。此時口袋中應該裝有人,因為它正在不住的抖動。
“沒想到肖恩德老師會親自前來!”雪心中發顫着暗道。來者正是龍噬部第二高手,“飛龍五行”肖恩德。他右手下的是不動金剛崔猛,左下手的是活殺人笑彌勒。
“怎麼他們也會來?”雪心下愈顫。雪在皇室密部從學多年,對皇室其他各個機構和機構中的成員都有進行秘密調查。而跟從肖恩德老師前來的這兩位也是龍噬部的一流好手,並且都被冠有無情殺人狂的名號,“難道皇上還是要殺飛?”雪顫抖着向飛看去,後者卻一臉無畏的靜靜注視着眼前似乎會突然撲向自己的猛獸。
“微臣拜見雪公主!”龍噬部的三人卻忽然向雪跪拜道。
“先生免禮!”雪心中依舊顫抖,不為自己,卻為飛,“不知先生前來所為何事?”
“皇上派臣等接回雪公主和飛將軍,並沿途保護公主和將軍的安全。”肖恩德三人依舊跪拜。
“如此甚好!起身趕路吧。”雪暗自鬆了口氣。
“恕臣無禮,皇上還有一事囑咐飛將軍去辦。”
“如此說來,豈不是要等飛將軍辦完事才能回去了!”聽先生如此說,雪又不免擔心着,詳怒。
“請公主息怒!此事卻容易,只要勞煩將軍片刻。”
“什麼事?”一直靜站一旁的飛開口道。
“彌勒,將布袋呈給飛將軍。”肖恩德說著,他身後的笑彌勒早將布袋呈上后跪伏。
“這是什麼意思?”飛一陣惱怒。笑彌勒之所以被稱為活殺人,是因為他總喜歡將活人裝入他的布袋中,然後像民間殺狗一樣用亂棍將布袋中所裝之人打死。
“這是皇上的意思!請飛將軍動手!”肖恩德抬頭看着飛冷冷道。
“如果我不做會怎樣?”飛無奈的又開始抬頭迎向墜落的雨。
“將軍總是會問些無聊的問題!”肖恩德眼中冰冷,“即使您是將軍,鳳翎公主之子,也是我最得意的學生,但皇上所要的結果只有一個!”
飛一陣無奈的苦笑,“一個結果!如此卻不會多懊惱的要去抉擇。”
“飛!”雪有些憐憫的看着飛,她知道他善良的心,但總無法給予安慰。
忽然身影閃動,飛六巧靈步早已施展。他奪過布袋,瞬間消散無蹤。
“飛!”雪雖然知道結果如此,但她又能做些什麼。她只能看着消失的四個身影,無力的呼喊。而那呼喊,在飄雨的風中總是無助。
臨崖的絕壁,山雨的盡頭,生命的盡頭。
飛略顯喘氣的將布袋打開。他根本就不用去想像布袋中裝着的人是誰。以他對皇帝的了解,皇帝要找回自己的話,是決不會放過曾和自己一起的雨。
染血的口袋打開,雨從袋中露出頭。她全身穴道被封,此時只能渾身顫抖的看着眼前的飛。
“抱歉!”飛解開雨的穴道,滿是歉意。
雨仍在不住顫抖,但臉上卻露出絲笑意道:“我原本以為你已放棄你的諾言,離我而去了。”
“只可惜我還是沒有辦法履行我的諾言。”飛有些無奈的說完,早有三個灰色身影處立在他們身後。
“但至少你為我努力過。”雨沒有在意追來的三人,笑着從布袋中走出。她靜靜站立在臨雨的絕壁,“真得很高興和你待在一起,雖然捨不得,但總是會要離別的。希望沒有給你帶來過煩惱。”
“相信我嗎?”飛卻伸手緊緊握住趨勢要往山崖下跳去的雨的手。
“相信!”雨還想裝出笑容,但淚水已禁不住流下。
“讓我帶你走吧!”飛將雨輕輕抱入懷中。
他能帶她去哪?天上或者地域。或許她會上天,而他柔弱的靈魂卻將墜落。但這又能怎樣,他根本從沒有在意過。
飛抱起雨,忽然縱身躍下懸崖。
“很安詳啊!”墜落的飛看着懷中合眼似乎睡着的雨,六巧靈步引發的護體真氣開始從身體中傳出,緩緩傳入雨的體內。他不會讓雨死,這便是承諾。
幾片雪花夾雜在雨中緩緩墜落。“沒想到這樣的季節也會有雪,是幻覺吧!”飛輕輕合上眼,奇怪的卻想起總會離自己很近的雪。
會有太陽,因為雨已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