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到了月底,購買汪家宅院的那家房產公司並沒有派人來向汪緒祥收取房租,一樓商品房的室內裝修也忽然停工了;後來又聽說,這家房產公司的老闆犯了法,已經被拘留,公司名下的資產已經全部被法院凍結。汪緒祥想不到自家的宅院幾經易手,現在竟然歸了人民政府所有。
這天,汪緒祥接到一個電話,是雲台區派出所打來的。汪緒祥原本以為是調查先前那起縱火案的,不料到了那裡,警察卻拿出一張相片讓他辨認。
相片上是一個年輕女性,短髮齊耳,一身公司白領打扮。汪緒祥看得很清楚,她便是那個失蹤已久的四川姑娘。
警察問他:“你認識她嗎?”汪緒祥點點頭,心中困惑不已。
警察又問他:“知道她是做什麼的嗎?”汪緒祥搖搖頭。
警察拿起一份資料讀給他聽:“邵曼華,祖籍四川,三年前來本市打工,系一家房地產公司的高級職員。”警察頓了一下,又告訴他,“這四川姑娘所供職的單位,就是購買你家祖宅的那個房地產公司。”
汪緒祥試探着說:“那麼,那四川姑娘就是老闆的同案犯了?”
警察回答說:“沒錯,這四川姑娘參與了其中一起商業詐騙活動,並從中獲取了不正當利益,而這起案件的受害者,就是你!”
警察便把警方所掌握的一些情況,向他和盤托出。原來,這根本就是那家房產公司設計出的一個大騙局。
汪家祖宅所處的地理位置極其優越,可謂是黃金地段。那家房產公司的老闆早就對這塊地垂涎三尺。當初,汪緒祥父親還在時,房產公司就屢次派人同汪父交涉,卻都遭到了拒絕。後來汪緒祥出獄,汪父又離奇失蹤。房產公司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汪緒祥八年前的遭遇,認為這有機可乘,便讓公司的一名高級職員假冒打工妹,來到汪宅租房。這名女間諜先是用美人計套牢了汪緒祥,然後假造出許多鬧鬼的場面,嚇跑了諸多房客,同時也使汪家宅院聲譽受損,惡名遠播。當一切謀划大致就緒時,房產公司便使出了一招殺手鐧:苦肉計。那四川姑娘的白血病以及家人的遭遇,統統都是謊言,無非是為了誘使汪緒祥趕快下決心賣掉自己的房子,而房產公司就可以從中趁火打劫,拚命壓低房價了。
聽完警察的分析,汪緒祥驚呆了。思前想後,他實在是佩服四川姑娘那無懈可擊的演技。他連連搖頭,苦笑不迭,心想:這姑娘騙得我好苦啊!
汪緒祥向警察說:“那家房產公司低價收購了我的祖宅也就罷了,為什麼最後還要拐去我買房所得的錢?簡直是不給人留半點活路!”
警察告訴他:“房產公司原來設計的騙局,到收購你家房產之後,就已經圓滿結束了;至於後來你的存款被騙取,可能是出於那姑娘的即興發揮。那姑娘騙去了存款,就沒有再回房產公司,直接玩了個人間蒸發,到現在還不知蹤影!”
汪緒祥罵了一句:“這女人果然是蛇蠍心腸!”
警察卻這樣說:“那倒未必!你可知道,房產公司的這個大騙局是誰揭發的?”
汪緒祥愣了,說:“難道是——”
警察接口說:“沒錯,正是那四川姑娘;是她打電話到警局揭露了這一切!要不然,房產公司的那個騙局如此嚴密,哪能輕易就讓人識破?”
經由法院,汪緒祥從房產公司那裡依法追回了祖宅的產權,這時已經臨近春節了。
一連好幾天,鐵拐李的那個傻兒子都未見蹤影。起初汪緒祥以為他迷了路,尋不着家門,四處打聽,沒有半點消息。等到第三天,汪緒祥便到雲台區派出所報了失蹤。回來后他心想:自打他出獄以來,怎麼每個人都給他玩起了失蹤?先是他父親;然後是四川姑娘;接着是那鐵拐李,最後竟然連一個傻子也不能長久留在身邊。
次日,汪緒祥在本市晚報上看到這樣一則消息:有一名弱智兒童從市區天橋上跌落下來,身受重傷,已經被熱心群眾送往醫院。希望這孩子的家長或監護人看到消息后儘快同醫院取得聯繫,以免貽誤對傷者的治療。
汪緒祥猜想,這八成就是鐵拐李的那傻兒子。同時又考慮:如果自己去了醫院,必定要花錢為他治療,但是他和那傻子非親非故,就連他親老子都希望他死掉,自己又何必去做這個冤大頭?汪緒祥翻來覆去想了一夜,第二天還是拿了點錢,去了那家醫院。果然,躺在病床上的真是傻小子。
那傻子大腿受了傷,失血過多,還在床上昏迷。汪緒祥向醫生詢問情況,醫生說:“情況不太妙,都已經昏迷三十多個小時了,再不輸血,怕熬不過今晚!”
汪緒祥一聽,頗為惱怒:“你們早點給他輸血,現在不是就已經好了?你們還有沒有醫德?”
那醫生解釋說:“不是醫院不給孩子輸血,而是他的血型太特殊,醫院血庫里根本沒有同他血型相配的血漿,所以只好拖到現在!”末了又問汪緒祥:“你是他什麼人,是他父親?”
汪緒祥沒有回答,看了看病床上的傻子——他很早就有所發現:這傻子無論體型容貌,都和相片上八九歲時期的自己十分相像,如今兩人在一起,頗像是一對父子。
醫生帶汪緒祥去驗血,不久,化驗結果出來了;醫生示意,可以讓汪緒祥為傷者輸血。
汪緒祥頗為納悶,問道:“不會這麼巧吧,我和他的血型,恰好就互相一致?”
“那有什麼奇怪的?”醫生反問,“你們是父子,血型當然相配了!”
汪緒祥叫道:“有沒有搞錯,他不是我兒子,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啊!”
醫生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中的血樣分析單,很久才說:“那好,你不承認是他父親,也許你有自己的理由,不過我有必要澄清一下,這孩子的醫療費用,究竟誰來擔負?”
汪緒祥驚異之中隨口答道:“那還用說,當然是我!”
傻子傷愈出院前,醫生又告訴了汪緒祥這樣一件事情:據許多目擊者說,當初這孩子並不是自己不小心從天橋上跌落的,而是有人把他從上面推了下來;那人穿着黑皮衣,戴了個口罩,好像怕人認得他。汪緒祥心裡一驚,不由想起了前些天那次落水事件。臨走時,他又問醫生:“從血型上看,我和這孩子是不是的確存在血緣關係?”
醫生笑了笑,忽然語重心長地說:“唉,怎麼說呢,你不承認也罷!但是你要聽我說這一句話,孩子雖然傻了點,但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也別太虧待他了!”
是夜,汪緒祥輾轉難眠,聽着床側傻子的呼嚕聲,他忽然想到:難道說,八年前亡妻懷中的那個嬰兒並沒有死去?如果他活到現在,也正好是十來歲的年紀,莫非就是眼前的這個傻子?但是即便如此,汪緒祥也不可能會和他有任何血緣關係,這點他十分確定。於是,他的思緒不由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冬天。
那年臨近春節,姚雙紅懷中的嬰兒已將近半歲。汪緒祥的母親死得早,嬰兒的吃喝拉撒全由姚雙紅一手操持。這位母親似乎並不怎麼疼愛自己的骨肉,逢上嬰兒哭鬧,張口便罵,伸手便打,對待仇人一般。
單說這汪緒祥,當年不僅好賭博酗酒,在風月場上也是一把好手。他經常嫖妓,不免染上了性病,於是到醫院治療。檢查結果讓汪緒祥目瞪口呆:性病倒還是小事一樁,醫生竟然還檢查出他患有終身不育症;也就是說,以前、現在,乃至將來,他都不可能導致女方懷孕。汪緒祥一下蒙了,又找了幾家醫院去做診斷,結論全是如此。這時他已經得到了確認:妻子姚雙紅所生的那個男嬰,壓根就不是自己的!
這一年的除夕夜,汪緒祥醉醺醺地回到家中,質問妻子,並威脅要把嬰兒弄死,於是便發生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但是,姚雙紅至死都沒有告訴汪緒祥,這嬰兒的父親究竟是誰!
如今汪緒祥躺在床上,已經徹底糊塗了:當初,醫生確診他沒有生育能力,而如今,醫生卻確認,眼前這傻子同他存在血緣關係!究竟應該相信誰?如果這傻子的確是九年前的那個嬰兒,為什麼會被一個瘸子收養,而那個屢次想把傻子置於死地的黑衣人,又是誰呢?
這一日,汪緒祥收到一封來信,竟然是那四川姑娘寄來的。她在信中徹底揭開了先前汪家宅院鬧鬼之謎。
原來,事件幕後的策劃者並不是房產公司,而是那瘸子鐵拐李。四川姑娘在信中說,早在汪緒祥出獄后不久,那瘸子就找到了房產公司,向公司高層領導提供了一個詐取汪家房產的陰謀。先前的相片事件,四川姑娘的溺水,以及他們去找巫師通靈,等等這一切,都是那瘸子一手安排策劃的。而四川姑娘捲走汪緒祥的存款,也是瘸子的主意。
信中還說:“你千萬要留意那瘸子,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但我知道,他十分了解你的身世和背景,並且這瘸子同你們父子,彷彿有着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提起你們,他就咬牙切齒!你在明處,他在暗處,千萬要小心啊!”末尾這姑娘又提到,汪緒祥的二十多萬現金,她一直保存着,分文未動。她還說他是她今生遇上的最好的人,這樣的人不該遭此惡報,終有一日,她會對他做出補償的!
一連串的意外讓汪緒祥頭腦發懵——如果四川姑娘沒有再次騙他,那麼這鐵拐李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要屢屢加害於他呢?
次日,在城市日報的服務欄上,一連出現了三則奇怪的尋人啟事,第一則是尋找一個瘸子的:當你看到這則啟事,無論你是不是那個屢次企圖加害一名智障兒童的黑衣人,無論你是不是先前那起詐騙案的主謀,無論你究竟是誰,只要你能出現,我都既往不咎,並期待着同你和解。
第二則是尋找一名四川姑娘的:即便是你當初騙了我,即便你是有意的,即便你把那些錢花得一個子兒不剩,只要你能回來,就能全部補償這一切。
第三則是尋找一位父親:您突然離家出走,卻平白給您的兒子留了諸多的疑團,我一個人承受不了這許多,希望您見報速歸!
啟事登出后的第三日,那失蹤已久的鐵拐李竟然趔趔趄趄回到了汪家宅院。
傻子首先看到他,跌跌撞撞跑過去,抱住瘸子的腿,哭着叫:“爸爸、爸爸、爸爸!”這次瘸子沒有再抽他,拉起孩子,眼眶裡閃着淚花。
瘸子向汪緒祥說:“你想不想知道屢次加害這孩子的黑衣人究竟是誰?”
汪緒祥心想,先解開這個謎團也好。於是點點頭。
瘸子說:“不必等太久,我想今晚他就會來到你家!”
汪緒祥問:“為何這麼肯定?”
瘸子說:“只要我到什麼地方,他就會隨之而來——他和我如影隨形!”接着瘸子又補充了一句話:“我想,過了今晚,一切謎底就會揭開了!”
整整一天,任憑汪緒祥百般質問以前發生的一些事情,那瘸子總是沉默不語。晚飯過後,瘸子要求到四零三房間里去看看。汪緒祥感到奇怪,但還是答應了。進了房間,瘸子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陽台的那扇門。汪緒祥吃驚地問:“你怎麼會有這扇門的鑰匙?”瘸子笑了笑,反問道:“如果我沒有,怎麼能讓那四川姑娘來到陽台上,天天扮鬼來嚇你?”
汪緒祥想了想。又問:“我和我亡妻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瘸子回答得很簡練:“不比你少!”
他帶汪緒祥來到卧室,指着後窗問:“當年你妻子是不是從這裡跌下去的?”
汪緒祥點點頭,神色愴然,說道:“我不該喝酒,不該失手把她推下去!”
瘸子問他:“誰說是你把她推下去的?”
汪緒祥愕然看着他:“當時我酒後失憶,後來是警察這樣判斷的!”
瘸子“嘿嘿”笑着,說道:“看來,警察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不過,這也是你應得的下場!”
汪緒祥正要追問,忽然聽到瘸子“噓”了一聲,說道:“聽,下面有動靜!沒錯,等了這麼久,黑衣人也應該登場亮相了吧!”
兩人下了樓,聽到二樓廚房裡傳出傻子的哭聲,連忙跑過去,發現門窗緊鎖,一股濃烈的煤氣味兒從門縫中泄露出來。
瘸子叫了一聲:“真夠嗆,看來這傻子不死,老爺子就會誓不罷休。”使勁敲門,傻子的回應聲愈來愈弱。汪緒祥找了把鐵鎚,正要砸門,卻被瘸子攔住了;他踉踉蹌蹌去樓下打了盆水,一股腦澆在門鎖上。汪緒祥心想:這瘸子還挺細心,倘若剛才不加防範,砸門時濺起了火星,點燃了充斥廚房的煤氣,一場火災勢不可免。
兩人來到廚房,發現傻子已經被煤氣熏倒,生死未明。旁邊還躺着一個人,穿一身黑皮衣,神智尚還清醒。汪緒祥細看之下,大吃一驚,原來着黑衣人不是別人,竟是自己失蹤已久的父親。
汪父手裡拿着個手電,見到汪緒祥,頹然扔下,說道:“唉,事到如今,我還是沒能狠下心來結果了他!”
汪緒祥上去抱住自己的父親,痛哭流涕。問道:“你告訴我,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把這二人送進醫院,就在病床前面,汪父向汪緒祥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在汪緒祥出獄之後,汪父就決意要離開兒子,獨自生活。他離家之後,就在火車站附近租了一所簡陋小屋,深居簡出,以撿破爛為生。本想以此度過風燭殘年,不料,卻聽說兒子汪緒祥被人騙去了祖宅。汪父知道這騙局的幕後策劃者就是那鐵拐李,於是決意報復他。起初,他製造了一起縱火事件,本意是想把鐵拐李父子全都燒死,不料當時瘸子不在家,而傻子又被汪緒祥救出,並未得逞。汪父並不就此罷休,屢次暗地裡對那傻子施以毒手,其間的溺水事件以及天橋事件都是汪父所為,直到今晚才終於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說完這一切,汪父已經神傷體倦。汪緒祥心中仍有諸多疑問,正待問起,忽又聽父親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那傻子,那孩子情況如何,他死了沒有?”
汪緒祥並不知情,鐵拐李在一旁聽着,這時冷笑着回答:“放心吧,那孩子已經死了!”
汪父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向瘸子說:“就讓這一切都結束了吧,你饒過我們父子吧,求求你了!”
鐵拐李依舊笑着:“行了,老爺子,安心睡吧!咱們之間的一切舊怨新仇,從此後就一筆勾銷吧!”
汪父眼中充滿感激,轉過頭去,一時間老淚縱橫。此時汪緒祥胸中卻充滿了疑惑。
兩人走出了病房,他向瘸子問:“這中間究竟還有着什麼樣的隱情,你究竟是誰,你和我父親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瘸子笑了笑,讓汪緒祥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說道:“好吧,聽我告訴你一個故事,你就會弄明白所有的疑團;這中間有些事情你知道,甚至是你的親身經歷,但是有些事情,你卻完全蒙在鼓裡……”
事情還要從十幾年前說起。雲台區花崗街有個小伙叫李少朴,少年時父母雙亡,被親戚拉扯大。十八歲時後跟着一個包工頭干建築。小夥子無家無室,居無定所,平日里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那包工頭看他怪可憐,便讓他住在自己家裡,日常飲食用度也不額外收費,待他如自家人一般。小夥子也知恩圖報,干起活來,格外賣命。再加上他嘴巧手勤,長得又俊俏,頗討包工頭一家人喜歡。
這包工頭姓姚,有個女兒名叫姚雙紅,也是十八歲,容貌之美,在雲台區挑頭拔尖。日久生情,姚雙紅和那李少朴終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又都是懷春男女,豈能不互生情愫?姚工頭夫婦漸漸也看出了端倪。兩人膝下無子,只有這一個女兒,又見李少朴為人可靠實在,便有心將他招為養老女婿;只是兩人當時年紀尚小,談婚論嫁為時過早,所以一直沒有挑明。
好景不長,不久,姚雙紅父親所承包的工程隊出了場事故,造成工友兩死一傷。這下姚家遭了殃,又是賠錢又是打官司,多年的積蓄賠了個精光。姚雙紅的父親遭此打擊,生了場大病,從此也卧床不起。李少朴和姚雙紅的婚事也只好一拖再拖。這天李少朴在一個招聘會上看到了一則招募出海船員的消息,月薪二百美金,這在當時是相當優厚的。他不由動了心,決定出去拼搏兩年,好歹掙下幾萬塊錢,也好有結婚的資本。姚雙紅看他去意已決,況且在家裡又別無出路,只好同意了。臨走時,淚眼汪汪地向他保證:“我一定等你回來!”
出海船員生活極其艱苦,日晒雨淋浪打風吹,李少朴只是咬牙忍着,只盼將來與姚雙紅團聚的那一天。
終於兩年之後回到家鄉,不料得到的頭一個消息便是:姚雙紅要結婚了,並且還從別人口中得知,她的未婚夫是一個在雲台區頗有錢也頗有名的流氓!李少朴遭此打擊,幾乎崩潰。
在她結婚的頭天晚上,李少朴來到姚家。姚雙紅見到他之後,百感交集,眼都哭腫了。她父母在另一個房間里也是黯然神傷。姚雙紅告訴少朴:因為父親的病,這兩年來已經欠下了好幾萬元的外債,並且以後還需要花錢醫治,這次嫁給汪家,只當是自己賣身救父。
李少朴急切告訴她:“這次回來,我已經賺了不少錢,我全部交給你,你看夠不夠用。”
姚雙紅含淚說:“你留着吧,一切都晚了!”
李少朴追問下去,她卻哭了,半晌才說道:“你知道嗎,這姓汪的畜牲,他,他已經把我給侮辱了!”
李少朴如遭雷擊,心中又悲又恨,渾身顫抖。姚雙紅卻上來抱住他,哭道:“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晚了……”
那汪緒祥聽到這裡,喃喃地重複:“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就是那李少朴吧?難怪你恨我入骨,難怪你設計害我。你沒有做錯,原是我罪有應得!”
瘸子嘆道:“如果十年前的汪緒祥也能這樣想,一切悲劇就都不會發生了!”
汪緒祥問他:“這麼說,你先前並不是個瘸子?什麼時候才遇上了這不幸?”
瘸子冷笑道:“我的不幸比起姚雙紅在你家的遭遇,簡直不值一提。你知道嗎,姚雙紅嫁到你家之後,才是真正悲劇的開始……”
那天晚上,李少朴立即乘坐夜班車離開了這個城市,來到南方的一個小城打工。心頭的傷痛尚未平復,便又遭遇了另一樁禍事。有天深夜,他喝醉了酒,竟然從一座六米多高的人行天橋上摔了下來,造成左腿嚴重骨折,救治不及時,落了個終身殘廢。兩年後的一個冬天,李少朴在外面混不下去,只好重又回到家鄉。這時他已經不名一文,淪落得像一個乞丐。他聽人說那姚雙紅已經為姚家生了一個男嬰,還不滿半歲,於是他完全死了心,再沒有去找她的念頭。誰也沒料到,姚雙紅卻不知從何處得知了他的信息,竟然千方百計找到了他。
見面后兩人自然又是一番痛哭。後來,姚雙紅竟然斬釘截鐵地說,要李少朴帶她私奔。她還說她再也無法忍受丈夫的拳頭以及在汪家的一切遭遇了。但是這卻讓李少朴犯了難:就算她不嫌棄自己是個殘疾,那麼也得考慮,自己以後憑什麼來養活她阿?少朴始終沒有答應。臨走時,姚雙紅給李少朴留下了一封信,說道:以後我發生了什麼意外,你再把信拆開來看吧!
語出不祥,果然春節過後,李少朴便聽說姚雙紅在除夕之夜墜樓而死。李少朴痛不欲生,十分後悔當初沒有帶她遠走高飛。後來想起那封信,拆開一看,更是如遭雷擊。
那瘸子說到這裡,已經眼眶濕潤。汪緒祥也是悲痛且愧疚。一會兒他問道:“她給你的信中,留下了什麼內容?”
那瘸子沒有理會他的問題,自顧自繼續着他的敘述。
轉眼到了這年的四月份,算起來汪緒祥已經入獄一個月。在汪家宅院,汪緒祥的父親抱着一個襁褓,坐上公交車,來到郊外。他一直沒有留神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瘸子。汪父把襁褓放在一個垃圾桶旁,趁人不注意,一溜煙跑了。瘸子走過去,果然看見襁褓內有一個嬰兒。這時,一個周詳而龐大的報復計劃已經在瘸子頭腦中形成。
瘸子把嬰兒養到一周歲,便帶着他來到汪家宅院,定居下來,從此成為汪緒祥父親整整七年的夢魘。
這時,汪緒祥的臉上又現出迷惑不解的表情。那瘸子搖頭微笑,說道:“我想,你應該看一看姚雙紅留給我的那封信;看過之後,一切你都會明白!”
瘸子遞過去一封信,汪緒祥展開一看——沒錯,那就是亡妻的筆跡。可是心中所述的內容,讓汪緒祥簡直不敢相信。
信中姚雙紅說,結婚之後,她不願懷上汪緒祥的孩子,所以每次同他行房,她都加以防範。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有一次汪緒祥出遠門,她竟然被他喝醉了酒的公公給姦汙了,而這一次也是她唯一次沒做任何防範的性事。她痛苦地提到,她所生的這個孩子,根本就是個孽種,是她那個禽獸公公給她留下的孽種。她最後說:“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死了,但是我不會留下那個孽種,臨死之前我會先把他弄死,從此一了百了……”
汪緒祥看完信:“但是最終,她還是留下了那孩子,是嗎?”
瘸子點點頭,說:“後來我把他帶到你家,並且讓你父親知道了這就是他曾經拋棄在外的親生兒子!可想而知老爺子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整整七年以來,我和這孩子一直陰魂不散,不斷要挾他勒索他,老爺子受盡了折磨,簡直已經精神崩潰了!是啊,我已經暢快淋漓地報了仇,可是到現在我才明白,我在傷害了別人的同時,也同等程度地傷害了自己,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
汪緒祥費勁地抬起頭,說道:“我父親屢次企圖傷害那是為了這孩子。”
瘸子接口說:“沒錯,他是不想讓這孽種留在人世;並且,你剛剛出獄,他就離家出走,是因為他無法面對你、以及那個和你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難怪那醫生驗過血型之後,一口咬定我們有血緣關係,原來……原來……”汪緒祥的嗓音忽然嘶啞起來,“剛才我聽你說,那孩子果真死了嗎?”
瘸子說:“沒有,我剛才是騙你父親的,為的是讓他安心一點……”
孩子沒死,而那老人卻在入院的第三天悄然離開了人世。臨死時,他的表情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安詳。醫生做了檢查,確定他屬於自然死亡。
汪緒祥辦完父親的喪事之後,那瘸子忽然給他了一張字條,上面有一個四川某處的地址。汪緒祥感到詫異,瘸子解釋說:“這是那四川姑娘的地址,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去找她。她一直在等待着你的寬恕!”
汪緒祥忽然頓悟,笑道:“對了,你和那四川姑娘以前是同謀,難怪你有她的真實地址!可是我不能去,我不能拋下這孩子不管!”
瘸子也笑道:“這孩子由我來養活吧,畢竟我們相處了好多年,已經有了感情了。另外,我以前傷害了你,我也一直在等待着你的寬恕!”
汪緒祥想了想,已經有了決定,他對着瘸子,微笑着,若有深意地說:“是啊,我們都已經懂得了怎樣寬恕別人,但是同時,我們也別忘了寬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