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醫院大夫周庭南是個追求完美的人,自律甚嚴,他醫術精湛,行醫二十多年,從未誤診過一次,他一直引以為傲。也因為這,他獲得了很好的名聲,深受領導的器重,同事的尊敬,病人的信任。有些病人一到醫院,就點他的名,病人們都說:“只要周大夫站在身邊,心裡就覺得安全,有病也會覺得沒病。”可這一天,一位同事卻受一位病人家屬的委託,過來找他,讓他親口承認他誤診了。這讓他犯了難。
同事叫劉平,是B超室的,他對周庭南道:“老周,你還記得你看過的那個名叫孫大雷的病人嗎?就是那個你看過的、只能活兩個月的病人。他家裡人本來不想告訴他病情,可沒能瞞得住。他本來是個老好人,可知道了實情后,卻偏激起來,覺得自己這輩子活得太本分太窩囊,反正現在快死了,就想在最後的幾十天里好好放縱一下,成天嚷嚷着要去搶一回銀行,據說已經計劃得差不多——雙管獵槍都準備好了!他家裡人急死了,實在沒有辦法,七拐八彎地找到我,讓我過來求你幫忙。你能不能去當面告訴他:其實他並沒有得什麼重病,而是你誤診了?他家屬答應,事成后一定重謝。”
周庭南一貫反對向病人隱瞞病情,他覺得這是對生命的不尊重。雖然他有時也因為病人家屬的囑咐,不得不違背自己的原則,可這次,不但要他幫助隱瞞,還要他親自去騙人,這讓他左右為難。劉平看出了他的心事,勸說道:“你經常在醫學雜誌上發表文章,讓大家做好對生命的臨終關懷工作,這應該是吧?再說,這也是維護社會治安,間接體現了對他人生命的關懷啊。”周庭南想了一會,覺得有道理,就答應了,“不過,重謝就免了。”
當天晚上,兩人就去了孫大雷家。周庭南不知如何開口,一切都由劉平代勞。孫大雷聽完后,有點不敢相信。劉平根據安排,拿出孫大雷家裡人給他的一萬塊錢,說只要能私了,這就是賠償。孫大雷忽然爆發了。他拿起錢,朝周庭南臉上就砸,又要衝過來動手,被他家裡人抱住了,他罵道:“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差點坐牢!小子,我跟你沒完!”真是好心沒好報。不過,讓周庭南感到安慰的是,不管怎樣,孫大雷終於相信他沒有病了。
沒想到孫大雷說到做到,第二天就來醫院,向領導投訴。院長了解了情況后,替周庭南抱屈,可也沒辦法,只好安慰他:“這種事,不能敞開了說,只能吃啞巴虧,暫時只好委屈你了。”見醫院總是在借故推脫,不肯處罰周庭南,孫大雷大罵醫院黑暗、官官相護。他又打電話到電視台,電視台里的記者一聽,名醫誤診,院方包庇,這是好題材啊,立即過來採訪。醫院領導只好悄悄把孫大雷家屬找來,又把孫大雷的病歷翻出來,又讓當事人周庭南、劉平一起出面,這才把事說清楚。記者們十分失望地走了。
可孫大雷還是不肯罷休,還是四處活動,知道周庭南誤診了的人越來越多。雖然不能一個個地去解釋,但自己做得沒錯,所以周庭南一直泰然處之。這天,閑着沒事,他隨手一翻,翻到了孫大雷的病歷。他不經意地看了一下,最後目光落在一張化驗單上,由於化驗人員寫得十分潦草,有一項化驗結果里的一個數字,自己以前一直看成是6,現在他前後對照了一下,這才發現應該是0。他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又仔細研究了一下,確實是0。這麼說來,自己確實是誤診了,孫大雷確實沒得什麼重病。
接下來的幾天,周庭南心中一直想着該不該把這件事說出來。可孫大雷已經挖好了坑,自己把這件事說出來,無異於自己往坑裡跳,自己的名聲、領導的器重、病人的信任,全都沒有了。但即使不說出來,一個多月後,孫大雷依然會活得好好的,真相也會自然地暴露,那時自己更被動。說還是不說?在猶豫中,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危險越來越逼近,周庭南的心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眼看着就要受不了了。
這天,他在急診室值班,心裡正被這事煩着時,一個病人被慌亂地送進來,應該是出了車禍。這個人傷得不輕,已經昏迷不醒,沒想到的是,這個人居然是孫大雷!也許他是在去告自己狀的路上被車撞的吧?周庭南心裡想。看樣子,他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彷彿壓在心裡多時的千斤大石忽然被搬開,周庭南一陣輕鬆:孫大雷死了,那真相就會被完美地掩蓋起來,自己不但會沒事,反而會因為這次誤診,得到別人更多的尊敬。可隨即他的心裡就開始內疚:自己怎麼可以慶幸別人的不幸呢?
其他的醫生也發現了他是孫大雷,大家都抬起頭看周庭南。周庭南本能地道:“送急救室,立即搶救。”急救室里,大家有條不紊地忙開了,檢查報告很快就出來了,孫大雷確實傷得很重,即使是優秀的大夫,也不可能將他搶救過來。可周庭南畢竟是周庭南,他巨大的名聲不是憑空得來的,以他精湛的醫術,二十多年的經驗,再加上一點細心,完全能將孫大雷救活。
只是孫大雷活了后,自己就全完了,二十多年來,靠着精湛的醫術得來的這一切,統統都會失去。而自己不用心搶救,孫大雷即使死了,也沒人會說什麼,相反,大家會因為他不計前嫌,對孫大雷及時搶救而讚嘆不已,自己的名聲會因此而更上一層樓,可自己日後該如何面對自己的良心呢?畢竟這是活生生的生命啊!站在手術台前,周庭南看着眼前的孫大雷,內心陷入極度的矛盾之中。
救,還是不救呢?
旁邊的一個醫生這時候問周庭南:“可以開始了嗎?”周庭南彷彿從夢中驚醒,趕緊去拿手術刀。當他拿起手術刀時,多年培養起來的作為醫生的責任感立即回到了他心裡,他覺得這時自己不再是周庭南,而是一個神聖的大夫。他拋開所有的雜念,開始了緊張的手術。這時,孫大雷的老婆兒子已經趕到了醫院,當他們知道主治大夫是周庭南時,都倒抽了一口冷氣,開始擔心起來。手術非常成功,孫大雷終於脫離了危險,他老婆和兒子知道后,兩人心情複雜地鬆了一口氣。周庭南這時卻深吸了一口氣:自己這下徹底完了!
孫大雷術后恢復得非常好。周庭南終於決定,把實情告訴他。這天,他來到孫大雷的病房,發現除了孫大雷的老婆兒子,院長和劉平也在。一見到他,院長就高興地道:“問題解決了!”原來院長趁着周庭南救了孫大雷的命的這次機會,勸說孫大雷不要再找周庭南的麻煩,而孫大雷已經答應了。
周庭南苦笑了一下,道:“院長,你不用替我求情,其實我確實是誤診了。”就把實情說了一遍,院長一下子呆住了。誰知孫大雷兒子這時卻道:“周大夫,你不用說了,我們本來是想替你隱瞞的。其實我們早已知道了!前幾天我爸爸為了取證,就去了另外一家醫院檢查。我怕露餡,就跟了去,結果發現我爸爸確實沒有病。這時我就對爸爸說了實情,告訴了他你為了安慰他,不但違反了自己原來的立場,而且不要任何報酬。再說,哪個人會永遠不犯錯呢?父親覺得你是個好人,就原諒了你。沒想到,他在去拿回告你的材料的路上,卻出了車禍。說起來,我們還應該感謝你不計前嫌。”
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周庭南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楚是高興還是羞愧。這時,孫大雷從病床上伸出手,周庭南也趕緊伸出手。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責編:雲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