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迷糊從讀小學時起,就對自己的音樂天賦完全喪失信心。他五音不全,曲不成曲,調不是調,唱歌時,同學們都說他是在喊口號。
參加工作后,酒迷糊經常喝酒,舌頭變粗,在嘴裡打轉拐彎很費勁,說話也不利索,何況唱歌。在一次老同學聚會上,他被推搡到台上,唱了兩首卡拉OK的曲子,竟然博得了滿堂喝彩,大家都稱讚他這是當今風行全球的通俗唱法,很有新意,前途無量。酒迷糊心裡好笑,在老同學面前是“破鑼破敲”,還不是隨隨便便而已,沒想到如今社會發展到了一個新道道上了,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事,也不敢去想,一下子自己也成了一個唱歌的人才,不怪那才怪呢。
市電視台舉辦全市首屆卡拉OK業餘歌手大獎賽。酒迷糊在老同學的“圍攻”動員下,總算樹立了一點點兒信心。大夥拉他去報名,他想反正尋個樂趣,全市名角那麼多,自己又不奢望什麼名次和大小獎,報名就報名。可是真正來到報名處時,他又猶豫了,眾目睽睽之下登台唱歌,能不心虛嗎?他問報名收費的小姐:“唱歌前,喝酒行不?”小姐望着酒迷糊,也犯了一陣迷糊,覺得這個人挺逗的,小姐也幽默一回:“除了不干犯法的事,你愛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吧。”酒迷糊聽后一陣高興,喊唱了一句:“喝完一碗酒,唱歌雄糾糾。”
預選賽那天,他喝了半斤大冶“勁酒”,很有點武松上景陽崗的勁頭,大有“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之勢。一上台,全然沒有把台下的那些人放在眼裡,一仰腦殼,扯着嗓子就喊唱一曲《紅高粱》,不費勁,簡單順溜,預選賽在評委們的掌聲中通過了。
在這之後的好幾天里,酒迷糊喝了兩次瀘州老窖又喊叫了兩次“好酒、好酒……”,竟然也輕飄飄地通過了初賽和複賽。酒迷糊萬萬沒料到這唱歌與喝酒沒有什麼兩樣,敞開肚子喝酒,放開膽子唱歌,還是一樣的蠻容易。酒是個好東西,能壯膽,還能激起唱歌的情緒。全身放鬆,全心投入,歌是心唱,心動情起,跟着曲子喊,只要是那詞兒就行,韻味自然出來,隨意也就是藝術,酒迷糊朦朦朧朧地有點悟性了,自我感覺越來越良好。
卡拉OK大獎賽是全市文藝界一大盛事,決賽是在全市最豪華的劇場里進行的,電視台派出好幾台攝像機,擺放在劇場幾個不同的位置上,氣氛異常熱烈火爆。
酒迷糊懷裡揣着半瓶正宗“茅台”酒,早早就到了劇場。昨晚上幾個老同學為慶賀酒迷糊進入決賽圈而湊錢買了一瓶“茅台”酒,大家捨不得喝完,特意留一半為他今天上台壯膽的。決賽前半小時,酒迷糊將揣在懷裡的半瓶“茅台”一口乾。喊到酒迷糊的名字時,他滿懷信心,邁着老練的步伐上台,唱起“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中氣足,聲音渾厚,漸漸有些情不自禁地東倒西歪起來,活脫脫的一副酒態,觀眾從酒迷糊的演唱中彷彿感覺到了那股子酒味、酒聲和酒情。一陣陣掌聲、歡呼聲,“好!”“OK!”坐在台上左方的評委們被酒迷糊那真情實意的演唱而感染。
在現場攝像的電視記者們忙得不可開交,也忙得不知如何是好。酒迷糊唱起勁來,不講究自己的形象和姿態,屁股朝着觀眾半天不轉身。轉身時,又把腦殼低到自己的褲襠下,久久不仰頭。電視攝像機的鏡頭,無論如何轉換角度,都難得拍出酒迷糊的臉部表情,時而露出正面形象又不怎麼雅觀,脖子伸得老長,青筋鼓起來像條蚯蚓,臉上雖然沒有化妝,但連眼球在內,全是紅紅的,眼皮幾乎醉成一條縫,怪模怪樣,記者擔心,上了鏡頭,難說不把觀眾嚇出心臟病來,如此歌壇怪才,又不能不讓他上電視,急得電視記者們個個滿頭大汗,直搓手心。
隨着酒迷糊一陣陣歌聲,兩步之遙的評委們感到了一股股“茅台”酒的醇甜馥香,一陣陣醉人的氣息,隨着音樂的節拍,這些擔任評委的作曲家,歌唱家和音樂教授們,都不由自主地閉目搖頭晃腦起來,腳拍地,手擊掌,個個陶醉了。
酒迷糊唱完后,面對觀眾連連三次九十度地鞠躬,觀眾才“嘩”的一陣雷鳴掌聲,把評委們從酒氣中震醒了,不約而同地亮出了最高分。亮分后又惹得一陣更為激烈的掌聲。
這陣陣掌聲不打緊,卻深深刺激了其他參加決賽的歌手們,氣度不凡的男歌手們,滿臉疑惑不解,妖艷時髦的女歌手們,眼裡閃着嫉妒的火焰。哪裡蹦出來這麼一個無名小卒,誰比誰強,在全市業餘歌手的圈子裡,大家心裡誰都有數,他憑什麼是最高分。“這裡面有假!”不知哪位女歌手忍不住帶着哭調尖叫了一聲,歌手們一窩蜂地擁到台上的評委席前,七嘴八舌地向評委們提出了一個問題,唱得越好越值得懷疑,你能說他口袋裡沒有那個小玩意兒的收放機。水貨歌手大搖大擺地走上舞台,已經不是什麼新聞,假唱玷污我們崇高的藝術殿堂,是可忍,孰不可忍。歌手們委屈之後發出了憤慨,熱淚從小姐們臉上化妝的油彩經過,流出一道道痕迹。
評委們動搖了,緊接着有一種被欺騙和愚弄的感覺。他們腦袋碰在一起,一陣嘰咕后,作出公證的決定:請在場的兩位司法公證員再定名次。球踢到了肩負法律責任的兩位公證員身上,這擔子不輕,過去兩位公證員沒有遇到這等麻煩事,缺乏經驗,左右為難。說作弊沒有證據,總不能去搜酒迷糊的口袋吧。大家懷疑,那也只是懷疑,不好辦。如果酒迷糊真是玩弄假把戲,這大獎賽就成了一個大笑話,沒有真實性,這個責任可就擔當不起。兩個公證員一商量,公證出高水平,一下子把球又踢到了主辦單位領導那裡,由領導最後定奪。
主辦單位的領導就是電視台的台長,台長很老練,二話不說,親自把酒迷糊從觀眾席請到台上,十分禮貌地對他說:剛才電視攝像的機子出了一些故障,圖像效果不太好,請再清唱一首歌,不必用錄音帶伴奏,當然唱你拿手的曲子。酒迷糊剛才唱歌太投入了,一直還沒有轉過神來,他並不知道剛才台上發生的一切,只是擔心地問:“剛才唱的算數不?”台長果斷地說:“當然算數吶。”酒迷糊又向評委們提出要求:“我再唱一次,也應該再打一次分。”評委們見他同意再唱一首歌,正求之不得,評委們都說:“打分、打分。”“那當然。”酒迷糊又追問評委們:“這麼說我有兩次獲獎機會嘍。”評委們噎住了,望着公證員,公證員愣住了,望着台長,台長稍一思索,揮手說:“沒問題。”
酒迷糊本來是說著玩玩而已,沒想到成真了,他高興地笑了,學着台長的派頭,也揮手道:“那我也沒問題。不過請稍等十分鐘。”說完就急匆匆往劇場側門跑去。人們以為他是上廁所方便去了,其實,他跑到劇場門口小店買了一瓶“黃鶴大麴”酒,咬開瓶蓋,“咕咕”幾聲,肚子里已經消耗了的“茅台”這時又被“黃鶴”接上了酒力。他邊走邊飲,到台上,酒瓶見底。
台長急忙走過來,親切地拍拍酒迷糊的肩,向台下說了幾句開場白:“各位觀眾,我們這位歌手,為了不辜負大家的盛情,再為大家獻上一首……”台長轉頭小聲問酒迷糊:“什麼曲子?”酒迷糊手上糊糊塗塗地拿着那空酒瓶一揮說:“愛情歌曲《請相信我》,很有點現代派的味道。”台下又爆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酒迷糊自然而得體地把空酒瓶當成了麥克風,在台上慢悠悠地走了一圈,撮起嘴唇對着酒瓶唱起來,這回唱得比妹妹大膽往前走還要大膽。
一曲唱完,酒迷糊憋在肚子里半天的酒氣,突然從嘴裡吐出來,直衝酒瓶口,發出一種奇異的哨音,接着是一陣柔和而深沉的迴音,古老而現代,悠長而深遠。竟產生了意想不到的舞台藝術效果,這別具一格的唱法,真可謂登峰造極。評委們個個張嘴瞪眼,大開眼界,似乎他們在酒瓶口那個地方猛然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啟發,這可是世界音樂的一項重大突破,了不得,不得了。個個評委不約而同地又給酒迷糊亮出了滿分。
酒迷糊無可非議地獲得了這次大獎賽的一等獎,獎品是一套價值千元的音響設備。發了獎之後,酒迷糊似乎又記起了什麼,找到台長:“我清唱是滿分,應該也是一等獎呀。”台長為難了,獎品是定數的,再說自己已經對酒迷糊許諾了的事,怎能出爾反爾。台長找到評委和公證員商量,評委一致認為,酒迷糊是個音樂天才,藝德也高尚,如果他堅決不肯唱第二次,其他歌手鬧起來那就更麻煩。弄不好大獎賽就砸了。應該給以獎勵。獎什麼呢?台長眼珠兒一轉說:以精神鼓勵為主,由我聘請酒迷糊為電視台的特約歌手,外加獎金一百五十元。大家都說這是個好主意。公證員卻擔心地說:“我們大家都要做好這位歌手的說服工作,防止人家嫌獎金少了,鬧起來,引起民事糾紛就不好辦了。”
台長又把酒迷糊請來,評委們輪番將他讚揚了一番,然後把獎勵決定告訴酒迷糊,沒想酒迷糊竟十分樂意,只是他最後說了一句:“很可惜150元還買不到一瓶茅台。”
台長很大度:“那好辦,今天我請客,茅台招待。”
酒迷糊認真地說:“那不能是水貨茅台。”
台長幽默地對酒迷糊說:“絕對正宗,就像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