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9月1號,我出市區升讀高一。
高一的生活並沒有帶給我過多的新奇。
對於其時瘦弱而憂鬱的我來說,高中不過是換個更大、人更多的地方吃飯、聽課和睡覺。
在人潮熱鬧的場合,我會忽然間莫名地孤獨感傷,和在場瘋狂耍樂的同學比較起來顯得多麼的不協調。
貧窮是個最霸權的盜賊強行剝奪了我少年本該有的諸多樂趣。貧窮才是最貪婪的奴隸主。幸好,我繼承了父親幽默健談、自信向上的性格。
幽默的人就像磁鐵一樣,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產生超大的磁場效應,吸引着人們對他注目,深有好感。幽默感常常令我們的關係變得出奇的好。
高一開學。映坐在我的座位前面。一個大眼睛近視眼、非常活潑爽直的農村女孩。
她常常被我的詼諧風趣逗得笑聲朗朗,那銀鈴般的笑聲像催化劑一樣使得熱鬧的教室顯得異常的暖融。
我的數學好是歷來公認的。
有優勢就有利用價值,有利用價值是獲得好人緣的一大法寶。
我是個樂於集中精力經營好自己的一席之地的懶人,以至於當我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會很容易就被旁人扣上一個“私心”的罪名。子珠問我那道數學題的時候,我還在納悶這個女孩子是誰?
子珠坐在映的右邊(鄰組),我的右上方,我們中間隔了一條通道。
有一天映被我逗笑得正熱的時候,子珠猛一下轉身回過頭來,左跨出一大步,把一本資料書往我桌面一放,說:“幫我解一道數學題好嗎?”然後,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笑不露齒地看着我。那副天真又自信的表情讓我想起了《那小子真帥》(不知2000年的時候這部片出了沒有。哈——)中的鄭多彬。我訝異間面帶微笑地說:“你的架勢告訴我是非解不可了。”順手把書拿了起來。
儘管如此,我還是沒把這個清秀的城市女孩放在心上。
當然,有時候當我看到在一旁“偷聽”的子珠也被我的詼諧逗笑時,我心裏面會更加的怡然自得。
映的活潑曾一度讓我誤認為,女孩子是天生的 聒 噪 動 物。她的頻繁搭訕終於有一天讓我忍無可忍了。我盯着正噼里啪啦說得八成熱的映突然說:“像。真像!”
“像什麼?”映被我這突然的一句話也問停了,疑惑地看着我。
“一挺走火的機關槍。”我笑道。
“啊——你罵我,你壞啊!”映被我這婉轉的一個玩笑暫時熄了“火”。
“你很討厭和我說話,是嗎?”映瞪着她那雙大近視眼無辜地看着我問道。
“不是啊。我挺喜歡和你說話的。你看,和你說話的時候你噼里啪啦的說我一言不發地聽,累的肯定是你,我聽的可舒服了,怎麼會不喜歡和你說話呢。”我笑着向她解釋。
“哼!你這分明是嘲笑我。”映說。
“不過如果是在美國就好了。”我話鋒一轉。
“為什麼?”映追問道。
女孩子的好奇心都是很容易被調動的。
“因為,單單是告你一條騷擾罪我每個月的生活費就有着落了。哈——”我笑着說。
“我不要啦!你真壞!我以後不和你說話了!”映搖擺着身子很委屈地說。
“那——”
“反正以後我不再騷擾你了行了吧?”我話還沒說完映就急迫地把我的話搶斷了。
“騷擾完了別人就當沒事發生你還真行啊!”我繼續往火里“澆油”。
“那你想怎麼樣嘛?”映更委屈了。
“起碼也讓我騷擾一段時間作為補償嘛。”我說。
“噗嗤——”映笑的時候我心裏面暗暗叫苦,她這一笑可別真把我剛才說的話當作開玩笑啊!
“不過以後我‘騷擾’你的時候只有我說,你聽。我們換一換角色。”我補充了一句。
“我才不呢!我就喜歡說,以後你就做好你的本分工作吧,那樣舒服。”映的天真讓我後悔不迭。
我看到旁邊的子珠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幾乎連我都忍不住無奈地笑出聲來。
沒辦法,歷來我就不會做直指其事直斥其人的事情,而委婉懷柔的方式在面對映一樣的如火熱情、天真爛漫之時必然會被升華蒸發、蕩然無用。中庸之道不適用了。
這世界沒有放之而四海皆準的鐵律。
自信而嫻靜的子珠一直給我一種孤獨的不安全感。
是什麼呢?不得而知。
女孩子的心事有誰知?
半學期后,我們有了新的同桌,活潑好動的映有了“新歡”。
女人是善變的,我始終相信。
在短暫的惆悵過後,我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道上。
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從不主動和女同學搭話;其實,我幾乎對任何人都是這種怪脾氣。
子珠是個很會找理由搭話的人,剛巧她的雅座就在我前面。她每次問的數學題都不會太難,而每次我幫她解答問題的時候,她都會雙手規矩的參放在我的桌子前端,就像聰明而聽話的小學生上課的時候一樣,靜靜地聽我說完,表情溫順地點頭認可,不插一句話。
她這種請教方式讓我在舒服滿意的同時,男人的自尊自信也堅如磐石。
至今想起來,我仍然覺得這種感覺是我在求學生涯里一直拷問的“為什麼讀書”這個問題的重要答案之一。
為了一種感覺而讀書,就像人為了一種感覺而活着。
一個秋末的下午課間,子珠忽然神兮兮地把一張紙條放在我的桌面。我看着書面上這張力透紙背、字跡若隱若現的紙條,年輕而敏感的心忽然間狂亂地躁動起來。我這種緊張的情緒似乎也影響了同桌楊的注意力。子珠轉過身來的時候楊就已經揚起了頭——我想到了嗷嗷待哺的鳥。而子珠把紙條放在我桌面的時候楊的眼神告訴我,他對這個東西非常感興趣,大有“見者有份”的意味。
這種感覺讓我有種莫名的優越感。
我抓過紙條,把握住紙條的手放到桌子底下,身體前傾,用雙臂護着,像小時候好不容易從樹上摸下來的雛鳥生怕把它嚇飛了,緊張而又興奮莫名地緩緩展開,不大的紙條上寫着兩行詩: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幾分鐘的耳紅心熱之後,我重新若無其事地看起書來。在一旁心癢難撓的楊終究是忍不住了,突然間問道:“什麼題目?”
我啞然失笑,子珠一向喜歡問我問題,楊竟然把這張紙條也看成是一條題目了。不過想來這還真是一條難題,還是大難題!
經過“包裝”的題目就是不一樣的。
“遲點你肯定也會遇到的。”我笑着對楊說。
“能不能現在給我先做一下?”楊堅持着說。
“放心,每個人都會遇到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我看着他,依然笑着拒絕了。
說到這個份上,正常人都會識趣地不再糾纏了。
楊不是自討沒趣的人。不過我看出了他一臉的灰。
課間,子珠的同桌瓊忽然轉過頭來問我:“看了紙條感覺怎麼樣?”這句話問得一向鎮定的我真有點措手不及。我想不到這種事情子珠還會和第三者分享。一面在心裡自嘲農村孩子沒見過世面的同時,臉上卻笑着說:“詩是好詩,只可惜這手行書寫的有點像草書了。”
“哈——”這件事在我們的笑聲中似乎算結束了。
來自城區的子珠不住校,每到下午放學子珠不在的時間,瓊就會轉過身來和坐在後面的我有意無意地聊關於子珠的話題。
從瓊口中得知了不少關於子珠的事情。她是家裡的獨生女,父母非常看重,對之期望很高,家教甚嚴,克己自律。我們在校生都是22點半晚睡的,子珠回家后一直都養成了溫書到24點才睡的習慣。子珠不算很有讀書的稟賦,但是,勤奮而乖巧的她一直都事事順心如意,雖無大起大落卻總能穩當安妥。
能有子珠這樣的朋友真的很不錯!能讓朋友這樣幫助她的人,肯定是個不錯的朋友。
朋友是什麼?
朋友就是你個人的反映。
有一次,子珠把我幫她解答完的習題拿回去看后,轉身把那道題的答案遞給了我的同桌,說:“楊,剛才那道題子騰解出來了,你看一看吧。”
楊竟然神經質一樣把本子推開,提高嗓門粗魯地說:“我不要!”
看着善良的子珠尷尬又疑惑地把本子拿回去,我都有點憤怒和不忿。
事後我才知,我沒到教室之前,子珠把那道題先請教了楊。
楊沒做出來。
子珠的好心成了點燃楊妒火的“莽撞”之舉。因為這件事,子珠足足有一個月沒敢在楊面前和我說過話。
敏感又善良的子珠面對我一如既往的閑散自在、安之如常,選擇了沉默。
每次看着不善於言語的她,孤單倩影,孤獨而落寂。子珠從不和別的男生閑聊,除了我——起碼在我面前是這樣。有空的時候她也會忽然轉過身來,像壓抑了好久一樣,忽然來一句:“能和我說一會話嗎?”
我放下手頭上的作業,看着她閃亮水靈的雙眸,莞然一笑道:“你想說什麼?”
“恩——說說你家裡人吧。”子珠說。
“怎麼,想成家立室啦?哈哈。”我俏皮道。
“你真沒離正經。快說快說!”子珠輕拍了一下我的桌子前沿催促我說。
我是很健談的人,而且很懂得配合。不過在善於傾聽的子珠面前,我永遠覺得她才是最懂得配合的人。
你說話的時候她從不會打岔,她永遠是那麼安靜、專註,就像溫順的綿羊一樣,讓你覺得那麼的舒服、恰意、盡興、暢快;沒有哪怕是一點兒的壓力,你絕對會樂意把心底和盤托出。她永遠是那種不善於交談卻樂於傾聽的樣子,她總是獨自一人在屬於她的一畝三分地里安分地做着自己認為的事情而當你去接近她的時候你絕對不會覺得你是孤零零一個人。
子珠是孤獨的,但是,她總可以讓她身邊的朋友不感覺到孤獨。
孤獨的子珠卻似乎比我想象中的堅強。
高一轉眼即逝,高二分科的時候子珠讀了她的強項——政治,我選了化學。
我是個喜歡做挑戰性強和難度高的事情的人。用朋友的話說就是一個“賤人”。因為我相信輕易得到的東西是不會很懂得珍惜的。我能考出98分的物理高分,在完全不做練習題的情況之下;而我卻選修了學得一塌糊塗、勉強及格的化學。
基於初三時新來乍到的化學老師對我超乎尋常的偏愛,還有老師對我中考化學成績的“扼腕嘆息”與心中原有的不忿和好勝,我懷着報恩和“雪恥”的心情我選讀了化學作為主考科。而這個抉擇差點讓我成了高考的犧牲品。
我是個很念舊的人,然而,我又很容易在一個新環境里因為過分地投入而將舊事情暫時性地擱置。
我念舊,但不會讓懷舊成為我的包袱。
高二的生活,各自精彩。
在一次周末外出的路上,我碰到了瓊。
“子珠和我一樣都在高二(8)班,你不抽時間去看她嗎?”瓊是在轉達子珠的意思吧。
“恩。我會的。”我說了遺心的話。
在愛情的角逐世界里,我永遠是被獵殺的對象,充當著被動的角色,卻從不懼怕也不期待“神槍手”的到來。
我習慣了等待,習慣了順其自然。
06年10月國慶,我在高一的班群里加了子珠的,以陌生(不留名)的同班同學的名義。
08年9月,在子珠的空間里,我看到了子珠和她男朋友的合照。清秀依然,略顯憂鬱的子珠身後,那些艷紅而叫不出名字的花兒開得格外燦爛。
如風往事風又來,故人卻已不識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