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潤生是本地小有名氣的針灸醫生,人稱快手。現已八十大幾快九十的人了。乍看,頭上飛雪,下巴有白鬍甚短,依然精神矍鑠,身體硬朗。在醫院退休后,被返聘過幾天。後來自己租賃房子幹個體。
老一發的人們都很信服他。現在說起看病來,都先嘆口氣,說:“這暫的醫生,嗨!鑽錢眼裡了。早先人家陳大夫,那沒說的,甭管嘛病,甭管大人小孩,扎幾針就過了。那時幾分幾毛就打發了,花不了幾個錢,給不起人家就不要了。現在,嘖嘖!去看一回病,不扒你一層皮才怪!”
退回二十年去,遇有傷風感冒、腰酸腿痛、中風病、腸胃病、小孩積食痢疾、婦女雜病等,都說:“去,找陳大夫扎扎。”
陳大夫不但醫術高,服務態度更佳,而且還是風趣幽默搞笑大師。看過相聲大師表演的人都知道,大師鎮住臉,抖出包袱,觀眾轟然,大師絕不笑場,該咋還咋,火候拿捏極到位。老陳就是這樣。凡在他那裡診治過的人,無不伸出大拇指:人家老陳,沒治了!看病就是享受。老陳就有這個本事,甭管多麼痛苦的病人,到了他這裡,如同相聲表演現場抓哏,隨意幾句話,准被逗得把持不住,噗哧一笑,暫時忘記病痛,讓你放鬆下來,老陳眼疾手快,銀針刺入也就在不知不覺當中完成
一次,一輛毛驢車停在門前,上面鋪着被褥,一個老頭蜷着身子側躺在毛驢車上,老頭的兒子背着老人到診室。老陳邊安排往病床上躺下,邊說:“呀,家裡一定很富吧?”
“富嘛呀?這個樣子做不了活兒,還能富?”
“嘿!地上的錢都讓你撿光了,還能不富?”
其他人轟然大笑。老頭還兀自茫然說:“麻煩陳大夫醫治,直起腰來就好了。”
老陳依舊不溫不火調侃:“直起來?直起來幹嘛?這樣多好,地上有錢儘管撿就是,不用再彎腰了……”
鬨笑幾乎抬起房頂,老頭的兒子眼淚也笑出來,顧不上幫手,那老頭忍不住咧嘴嘿嘿道:“看你個老陳,凈逗……”此時,幾根銀針已經順利刺入。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還沒有轉業。一次探家,坐骨神經痛犯了,不能走路,右腿從臀部到腳後跟,一條線痛到底,屁股不能全坐在椅子上,左臀只能挨住半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多麼謙卑。先是在軍區總院拍片子,開藥、吃藥(進口布洛芬)。疼痛仍在,在部隊訓練走步、踢正步基本是被照顧不參加的。這次是大爆發,沒有辦法,便打封閉:名稱是野木瓜注****。注射幾天,效果不明顯。家裡說,陳大夫針灸不錯,可以一試。便拉我去中醫院。陳大夫是那裡的醫生。挂號五分錢,診費五分錢。診室十幾張床,躺着扎針的人,身上針密密麻麻,讓我頭皮發麻、心裡發毛,長到現在,還沒有針過銀針呢。記得中學時學過針灸,讓扎合谷穴,便用拇指食指夾住銀針瞞哄老師。真要從身上扎,實在緊張得很。
陳大夫讓我躺下,隨口問:“哪村的?”“劉庄。”“誰家呀?”我說了父親的名字。老陳說:“啊,他呀!我知道。好幾個兒子,你行幾?”“行二。”老陳接過徒弟消過毒的銀針說:“哦,你哥准比你大是不?”我一愣,眾人笑,我也傻笑着放鬆下來,就覺得銀針已扎入大腿、腰臀等穴位,那快呀,沒有覺察到呢。老陳開始捻針,覺得麻呼呼癢酥酥像蜜蜂叮蟄螞蟻遊走,特別好受舒服。連續針灸幾天,假期到了,沒有完成療程。不過,那次的針灸讓我受益至今。轉業到地方,女兒才二歲多。遇到消化不良腹瀉什麼的便去找老陳。老陳二話不說右手捏住最小最細的銀針的針尖,左手輕攥女兒小手兒,在女兒的十指尖上迅速各刺一下,然後又在女兒腹部刺幾下,真是運針如風輕拂,針走若行雲流水,認穴準確無誤,針刺淺嘗輒止,女兒還沒有覺得疼,或覺得疼撇小嘴還沒有哭出聲來,已經收針。大概扎三次就好了。
大前年冬,下着鵝毛大雪,岳母腿痛,嫌醫院花錢多看病技術不好,埋怨兒子女兒不關心,非要找老陳看病。我打聽好多人,才知道老陳仍健在,還在行醫。便找車去了老陳的診所。老陳自己幹了,租了三間房子,燒了土暖氣,屋子溫度還行。剛進屋,老陳就說:“來了?坐。”扶岳母坐下,老陳看我說:“認得你,劉庄的是不?”我說:“對,陳大夫好記性。”老陳為岳母診脈,眯眼說:“你好福氣,兒子孝順。”岳母說:“不是兒子,是女婿。”老陳笑呵呵道:“我知道,一個女婿半個兒,半個也是兒不是?”岳母幸福得呵呵笑着說:“對對,是是。”老陳思路敏捷,記憶清晰,根本不像八十來歲的老人。左右手腕診脈完畢說:“不礙,沒有大事。歲數大了,還能不這不哪的?大老遠的,來着不方便,別盡折騰兒女了。開幾服中藥吧!”岳母信服,自此不再埋怨兒女。
那次我問:“陳大夫這麼大歲數,干到哪天算一站呀?”老陳嘿嘿一笑說:“為人民服務哪有站?活到老乾到老,兩眼一活(閉)就算了。”逗得在場的人無不哏哏兒着笑。
現在老陳有了傳人,兒子兒媳都做了徒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真傳。不過,技術可以得到真傳,醫德可不是輕易能得到真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