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兩個白頭宮女
太宗時代的後宮不事修繕,
一切是那麼破陋而了無生氣。
她也同許多美麗聰慧的女孩子一樣,
被隨意地栽種在這裡。
或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或成為枯枝殘花自生自滅,
這是許多宮廷故事的起源。
宮女們一顰一笑,
都有着相似的美麗或相似的木然。
她與別的乍入宮門的女孩不同,
臉上沒有笑容,
一半驕矜遮掩着另一半憂傷。
不管是誰,
她的豆蔻年華都只是一注流水,
在永巷的這條石板路上,
年復一年地流失。
她像一隻羊羔被宦官背進了嘉獻門,
跟隨着四盞紅絹燈籠朝甘露殿移去。
還記得那紅絹燈籠的光暈,
小小的、圓圓的,
恰恰聚斂了一個小宮女模糊而熱切的夢想。
那個夜晚有風突如其來,
吹亂了她的白色裙裾。
是洋溢着梅花清香的夜風,
讓十四歲的她心跳不止,
恍惚是在夢中漂浮。
兩個古怪的只在晴天里出現的白頭宮女,
蒼老的臉頰因為沉重的粉妝顯得陰森可怖。
只要空中飄過一片雲彩,
便驚惶地抬起凳子躲進室內。
不是怕雲,
是怕雨。
她們相信雨會把她們的皮膚淋壞了,
她覺得她們的想法很荒唐也很玄妙。
忍不住悄悄地跑到她們的窗前,
從殘破的窗紙里顯現了另一幕後宮風景。
她猝不及防,幾乎發出驚叫。
一個老宮女坐在便桶上敲擊着一副木魚,
另一個正在一件件地解開她的骯髒的裙釵。
她看見了乾癟的松垂的乳房,
看見一隻手在瘙癢,
另一隻手在搜尋褻衣上的虱子,
把它們扔在爐子里燒死,
還有屍體的嘶嘶聲和難聞的焦灼味充斥其中。
她似乎從一個噩夢裡蘇醒過來,
她有點懊悔自己的冒失。
本來她是可以把兩個白頭宮女視為草芥的,
她跟她們有何相干呢?
就像池中殘荷和岸邊新柳,
它們本來形同陌路,
屬於兩個不同的季節。
後宮數年,她看見了自己
是如何屈卧於時光之水上沿宮牆漂游的。
無數個黑夜,她向上天合掌祈禱。
扶我起來!
別讓我漂游的太快!
別讓我漂游的太快!
她害怕黎明后從窗欞里漏進的淡藍色晨光,
天一亮便意味着昨天逝去,
寂寞的一天又將像風掃去她的一片青春綠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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