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樣的人
“同樣做狗,你倒瞧瞧人張太太家的艾藍,正值花樣年華,意氣風發,日子早就輕鬆奔了小康,身上衣服穿的比我還有品位,平素里車送車接,閑時就奔主人懷抱里撒嬌親熱,簡直可稱為德志體美全面進步,天之嬌女,前途無量。‘
“左右在看看你,形象不佳,氣質又差,活脫脫一個剛從戰場上下來的逃兵,身上穿的算純天然皮毛一體了吧?可沒聽說過狗皮子也值錢的啊!一天到晚窮忙活,為生計東走西奔,不好意思,還混了個吃了上頓沒下頓。思想及其簡單,意志十分薄弱,目光過於短淺,四肢還不夠發達,缺人疼,少人愛,不要說個別秀色可餐,風姿綽約的良家小母狗,就那不需要多華麗的窩棚,您老也沒一間啊?碰着個陰天下雨,打雷颳風,人家玩浪漫的,都於風中牽手情侶落湯雞,你不信邪,偏說當下是個性張揚,嘩眾取寵的時代,萬事萬物都講究個與眾不同,出類拔萃,於是乎,破天荒,頭一遭修鍊出個萬里獨行落湯狗,還妄想籍此申請個哪門子知識產權,我頂你個野狗肺!醒醒吧?跟你呀真上不起這火。丟人丟到聯合國,都寒磣出國際水平來了,我說哥啊!咱見好就收吧?人必須學會滿足,狗也得要求上進不是?不過,仁兄你這輩子估計算栽了,一百萬美元,不少吧,拿來給我看腦子或許行,給你看,沒準得全砸里,押上白宮貸的款未必能夠,信嗎?下次,再有類似轉世,投胎這樣的好機會,麻煩千萬擦亮招子盯緊嘍?選好人家在走,看着條件不濟,沒車沒房的人好到天上去也別理他,你還別鼓着腮幫子,拉長臉不愛聽,這算趨勢,也是無數前輩辛勤汗水換來的經驗,用你不甚靈光,瀕臨枯竭的腦細胞,使勁記下來才是要緊事。
閑來無聊,蹲在巷口指手畫腳,對象是條流浪狗,附近同它境況相同的夥伴還有許多。不過,眼前這傢伙顯然有些不服氣,如同聽懂了般,咧着嘴對我笑,輕蔑的笑;“你還不是一樣,無所事事跟我這窮羅嗦”我雖氣,不免也有些擔心,北方的鬼天氣可以毫不猶豫的凍掉我的下巴,這群可憐又可愛的生靈也怪命苦的。
天黑下來,即心懷惻隱,又自傷自憐的進入夢鄉,開始還好,酣睡香甜,迷迷糊糊游至中夜,窗外想起若有若無的狗吠聲,美夢變的不地道了。
起初,只傳出細緻幽怨的傾訴,如同妻子嗔怪忙碌的丈夫,或者母親假意斥責淘氣的孩子,言語間,多是婉轉的試探,如同搖尾乞憐,痛楚依盼。不過這種等同無聲的求助,顯然毫無效用,石沉大海般投入冰冷的空氣。
夜,一時寂靜,之後,窗外響起不甘示弱的吶喊,吶喊聲像瞬間托起飛雪凄厲綿延的北風,在義正言辭的向人間正義控訴自己的千般不幸,怎奈,不幸依舊,似乎拉不起觀望者哪怕一刻的憐憫,人們像躲避災瘟一樣躲避着寒冷,沒有人想出門瞧瞧端倪。
不動於衷和冷眼漠視,理所應當激起抗辯者雷霆般的暴怒,儘管她弱的像驕陽下身不由主的雪片,然而尊嚴並非強者所獨享,失去理智的怒吼刺破夜色的深沉。我別無他法,只好蜷起身體,把被子不能壓的在緊為止,以便逃脫良心的責問。
心死之後,是不是還醒的過來,我不清楚,他累了吧?不然我怎麼會聽到心灰意冷之後歇斯底里的悲鳴,如同被漫長殺伐消磨掉鬥志的戰士,回首戎馬倥傯一生,嘔心瀝血到頭來身心俱疲,纏綿病榻,如同芳華逝去的佳人,回味顛沛流離一輩子,老來無靠無依,孤守着宅院,日落成為他們唯有的希冀,離開就無異於莫大的幸福。
天地復歸沉寂,倦意熄滅了情緒,氣得咬牙切齒的人們相繼睡下,她從理直氣壯變作忍氣吞聲,我自忿忿不平轉為悲憫同情。
翌日清晨,我耐着寒,心急火燎的出去瞧,李家拆了一半的房子周圍站滿了人,形形色色,何種表情都有,你看那衣着相對光鮮的,一張張大臉上似笑非笑,還有那衣衫相對襤褸的,一個個小臉凍的通紅,猶如赧顏不安,還有姑娘家偷偷抹眼淚的,小夥子一臉殺氣要為其報仇的,老太太們頻頻搖首唏噓不已的,像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有小孩子在旁邊追逐嬉鬧,表情洋溢着純粹與無知,我方想起,我也尚一無所知,於是,便問:怎麼了?我驚異的聽見有人答:“昨晚上很冷,你該知道的?”我點頭;“那有怎樣?”“所以,有隻流浪狗凍死在牆腳”語氣遲疑下,又說:“她剛做了媽媽,七個孩子全死在她懷裡。”她叫了一整夜,是的。
我想轉身離開,可身體被狠狠的釘在了原地,腳下的雪似乎骯髒不堪,似乎又比我們的心更加真實,瞧吧?整個畫面多像一場無聲葬禮,長眠的,是偉大的母親,我們這群不肖的兒孫。
殘垣斷壁,遮不住刺骨寒風,初生的孩子好奇的看着媽媽溫柔慈藹的眼睛,在兄弟姐妹相繼離世的時候,她還不懂得什麼是悲傷,只是有點害怕,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