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奼紫嫣紅,謝了幕。槐花在村角嫩綠襯托下,倒春寒的風吹來,風姿卓越了一番。院角那一片綠,高高擎起“馬蹄蓮”。潔白的獨瓣,象新生兒的襁褓,依偎着黃粉粉的花蕊,讓我想起優雅的芭蕾舞姿。
那片樹竹夾雜的林子,時時地飄來苦澀的花香,是一棵墳地旁的野柑子開花了,白花瓣,綠花蕊,花粉黃色的很濃厚,找草藥時見過它。天上都是腳板(兒)印的那些調皮將,摘下過黃燦燦的果子,可能要酸掉牙,卻認為那果子比任何零食都好吃。這幾年,不知道有沒有人顯本事,攀爬過。老人們說,那是最好的散寒之物。今兒早晨,路過它,用花味和我打招呼,告訴我,那個我百呼不應的男孩,在野柑子樹上看那窩張開黃嘴的鳥娃子。
試想,這個四月就是白花時節。咋?那穿行於竹林里的刺巴花粉都都地開了,極象七八歲女孩兒的臉蛋蛋,從小的記憶里,就知道被叫着“粉蛋花”。小時候,這幾日清晨,起得特別早,扠進灌有水的秧母田,這個兩畝多的老秧母田就在竹林邊,是用水荊枝做的籬笆,爬滿了刺巴花,粉都都的,直叫我們心花怒放,不因花好看,那股清純的香味兒,悠悠如清清的薄霧,游環在秧足水上,淡淡的粉紅朝霞,也浸滿了花香味。悄悄掐那些開了一半花朵兒。刺很掛人,許那些花瓣上,葉子間,還粘着溫熱的血滴兒。捏上一把,劈劈啪啪穿過秧足水,帶着滿露水的花骨朵飛跑,剛露臉的太陽從身後,攆過來。生怕被主人發現,一溜煙鑽進了家,氣吁吁,歡喜地把花插進早備好水的瓶里。閉上眼,穩穩地吮吸一陣花香,感覺這些花和香味屬於自己的了,草草地用水清洗手上的血跡,或撥出釘進指尖的刺。
於是,粉蛋花是整個春天,那些四月,給我們最奢侈的禮物。溝渠邊,林盤旁,清清楚楚地知道它的所在,花骨朵開來比大指母大點時,能攀得到的都掐了,沿得好高好高的那一片,只好眼巴巴看着蜜蜂兒鑽,蝴蝶兒飛,好惋惜,花瓣兒一片片落下,實在捨不得,那長得很好的在高處的花骨朵,把背簍倒扣在地上,站在上面,用竹枝鉤下它們,插在頭上。運氣不好時,主人家會罵:“哪個砍腦殼的,把籬笆給我弄壞了。”挎上背簍,飛也似的,逃得無影無蹤。
那年,是讀初中了吧,父親要把當門那兩畝秧足田變成果園,問我用啥做籬笆, 毫不猶豫地告訴他,當然用粉蛋花。於是,父親不知從哪裡找來那麼多刺巴枝條,剪成一截一截的,特別是順路的這邊插得最多,刺巴長得很快,攀在桔梗(是一種中藥材),就成了密不透風的綠牆。第二年,園裡的草莓、葡萄還是青果吧?倒是綠牆上象掛滿了“花鋪蓋”。粉蛋花兒相繼熱熱鬧鬧開了,漫不經心地用剪刀剪下似玫瑰花的花朵兒,於是這路邊熱鬧起來,一早一晚,趁露摘花的人很多,沒有人會罵他們,父親可能不光知道我愛刺巴花,也曉得很多人都有“粉蛋花”的情結吧!相信,那些年,那些天,整個村子彌散着清純悠悠的花香吧!記得,有好多騎自行車的也來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聞了一會兒花香,忍不住,羞怯怯開始摘花。弄葡萄架的父親,笑吟吟地和摘花的人搭腔。草莓香時,葡萄甜時,園裡又象粉蛋花開時那樣熱鬧!
這幾日,粉蛋花又開了,我,不會仔仔細細看它了,學校牆外許多,有幾個太婆尋着半開的花朵兒摘。告訴和我一起的人,那刺巴花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粉蛋花”。也會在好多個四月提起,並告訴四月和我一起的人,父親那年為我種了好多,好看得如許多許多花鋪蓋。清純悠悠的花香,每到四月,會從心裡默默地彌散開來。世味有濃淡,素心無嗔喜。晨光熹微里,一牆粉紅的煙霧,發出依稀芳醇,我看見渺茫的昨日的影子——遠去,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