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地
坡地長滿了麥苗
滿目的麥苗像畫師繪出的精緻畫卷,坡地多大它就多大。冬末初春的太陽升起又落下,從早到晚暖洋洋地照在終受過嚴冬枯黃的麥苗。
一天天,春姑的確舞着裙衫,捲起陣陣暖風到來了。夜間經過場小雨後的麥苗直愣愣的精神多了,像飽飽喝了頓甜美乳汁,高興地換上了淺淺發亮的綠衣,挺着脖頸,抬頭興奮地望着藍天與太陽。
坡地的上部,穿過不久前新修的六米寬的環坡公路,它的腳下是條與自己平行的環形水渠。它倆很像一高一低的朋友或父子,形影不離的在麥地穿行着,向遠處延伸。流動的渠水象條銀色的腰帶,哼着曲兒,陪着公路上的來來往往的車輛與喜氣嚷嚷的行人。水渠每隔不遠長着一條胳臂,胳臂充滿乳汁,由看水員指揮着伸進麥地。一塊塊的麥地,由高至低,由近至遠,層次分明地穿進山林,逼進村莊。
不遠處,一位頭戴由南疆容縣購進的竹草帽,赤着古銅胸背。他手持鐵杴,一絲不苟地引擋從支渠而來的渠水,背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閃着金光。他比麥地的任何看水員都顯得忙碌,他匆匆地觀看着流進附近每塊地的水,不住地‘啊啊啊’地支使着旁邊的看水員。生怕每絲每毫的水廢掉,苗兒喝不上。他縱橫溝槽的臉上,顯得飽經苦難與滄桑。這位七十左右的啞疾者,是有生而來的還是後天發作的?年輕人一無所知。現在他象一頭脫韁的馬兒,聞着清香的渠水,腳不停,手不歇地到這塊地看看水流,到那席麥子賭賭漏子。在漫無邊際的麥地麥壟奔來走去,忙鋒似地堵漏挖溪。似乎這樣才覺得幸福與快樂。他面帶悅色,兩眼發光,縱橫皺紋的臉上泌出細細的汗水,又一一聚成大滴大滴的汗珠,撲噠着掉於麥地里。背朝天空的脊背也泌出許多細細的汗珠,聚成顆顆銀珠,緩緩地晃動着滾向脊背窪處,流進坡地。俯首望去,很像淡褐地里流淌着的溪水,在陽光下泛着銀光。實際上,他比田間的蝴蝶與蜜蜂地來來往往飛行與緊張采粉、飛舞更為忙碌,這讓我即刻想到工廠那嗡嗡的機床與茶園繁忙的採茶女。
春姑每天小心翼翼地解開衣衫,露出花瓣、花蕾與乳房。桃、杏、李、棗和許許多多的花兒草兒,都是她多彩多姿,含深情萬種的女兒,被她一一深情湧進懷抱。樹木花草星星點點的點綴着坡地。喂足了水肥的麥苗,瘋狂地發育,迅猛地向頭頂上方長着,脫去了淡淡的綠裝,換上了深綠的新衣。與這同時,薺菜、凄凄菜、苣苣芽、馬齒莧、鐵齒菜、狗尾草及一些不知名的草類植物也不播自育地從地里拱了出來,顯示着特有的瘋狂野性與頑強的生命力,瘋狂地與麥苗競爭生長。隨後不久,一些老婦老翁、退休職工,甚至一些年輕人也不約而同拖兒帶女地地挎籃提袋、持鏟帶钁地趕來,見薺菜就挖,見苣苣芽就拔,見馬齒莧就鏟。喜氣洋洋地爭相比賽。孩童們捉螞蚱,抓蝴蝶,忙得十分開心。他們乾的那樣亢奮,如此激動。一切的疲備、辛苦被甩得無影無蹤,似乎一盤盤地讓人涎欲滴的野味佳肴就在面前。當然,也不乏有經濟頭腦,商品意識強的農人,他們挖野菜,捉野味,為的是到城鎮集市換回幾個錢。
突然,啞巴老漢焦急地‘啊啊啊’着,匆匆地趕到了幾個正在彎腰蹶腚,目不斜視的年輕人面前,兩嗓黃土高坡的‘啊啊’,令正在尋野菜的年輕人為之一驚,手中鏟兒滑落了,手裡的野菜掉地了,到手的螞蚱嚇跑了,捉到的蝴蝶乘機留飛了。他們驚慌的看着面前這個古銅脊背,神色嚴厲,頭戴竹草帽的啞巴老漢。啞巴老漢像自己親兒掉進水裡那樣焦急痛心地嗷嗷着,指着對方腳下被糟蹋的麥苗。年輕人恍然大悟,即刻內疚抱歉地連說:“大爺,對不起,大爺!”立即將倒伏的麥苗扶正、培土。
此時,啞巴變形的臉上綻放了菊花,伸着大拇指,手舞足蹈地‘啊啊’不停,似乎又享受著兒子從水裡救出來的快感,又像一一籠籠的白面饅頭或一堆堆的雪白麵粉就在眼前,讓他那樣滿足痛快與自豪。
喝過灌漿水的麥子,麥穗高高舉過自己的頭頂,千穗萬朵地凝聚在整個坡地。其間的水渠與它的胳臂,似乎做了一春的瘦身操,銀蛇似地匐匍在麥子腳下。風起了,蛇樣的水渠,一忽兒被麥浪吞進,一忽兒被麥浪吐出,不停地被來來往往的人們駐足呆望,陣陣麥香直鑽鼻孔。
人喜望着麥浪,麥浪也觀望着人,形成各自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