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春天,我在我們村的夾道學校上三年級,記不清什麼原因有一天我們的班主任換成了楊文琴。其實同學們對她並不陌生,早在一年級二年級時候她就曾經教過我們,後來因懷孕要生孩子她回去了。這一次教我們的另一位女老師又因什麼原因要離開,楊老師的孩子也剛好能脫身了,大隊又回頭把她找回來做我們的班主任。
那時我們的桌椅很爛很破舊,高低不等大小不一,高的高,矮的矮,寬的寬,窄的窄,且幾乎每個桌子的桌面上都有大小不等的洞。我們坐的凳子很奇特,凳面很寬很長。按一般的規律,一個桌子坐兩個人桌椅不夠,老師就一排三張桌子並在一塊,放在中間,兩邊靠牆的地方走路,一排坐八九個人,這樣的做法也解決了問題還維持的不錯。那時候還沒有改成春季制,楊老師再次給我們當班主任的時候已是三年級的第二學期了。她來后,要改變學生缺桌椅的這個現實,決定桌子兩邊靠牆,長板凳放在中間,重新按大小個子排座位,排到坐桌子從自己家裡拿椅子,排到趴長板凳的從自己家裡帶小板凳坐。我們那個教室是東西方向,黑板在西我們都面朝西坐。我被排在第一排北邊靠牆坐桌子外邊的座位,和我同桌靠牆的是女同學劉秋養。這樣我要解決的問題就是要從家裡自己帶凳子來坐。這可難住我了,問題確實很嚴重,自從我記事起,家裡就沒有一人坐無背或有背高椅,小矮凳倒是有幾個,但我的要求是高凳。倒是我家上房的木樓上放着的長條木凳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個長條木凳我家有兩個,直到現在還放在我家二樓的雜物間。它是祖上留下的還是祖父這一代做的,我就不知道了。那個長條木凳一個稍微高一點,很結實,一個稍微矮一些,破舊一些,時代久了,凳面有許多劃痕,並且一邊的一隻腿老是會掉下來。不過找個木匠稍修一下,不挪搬的時候還是能用的。其實這兩個木凳原來是四個兩對,伯父和父親分家的時候,為了顯示公平,各拿一大一小,所以伯父家和我們家有一模一樣兩隻凳子,現在分給伯父的那兩隻凳子留傳在五弟歲林家。
座位排好以後,同學們都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凳子都帶到了學校。同桌秋養如期也從家裡帶來了一人無背高凳子,優哉游哉坐着很舒服。恩世從家裡帶了一個長條木凳,因同桌從家也帶來了短高凳,坐在外面的他就把凳子的另一頭斜着塞在桌子底下,這也解決了問題。最讓我羨慕的是菊霞她爹仲強老五,還把一把漆的紅艷艷的新靠背辦公椅送到教室里來,眾目睽睽下在全班同學面前親自放在女兒的座位上讓她坐好才離開,進教室的時候還邊走邊說“我娃念書要椅子,我不能虧了我娃……”當時我很感動,也很羨慕,也很嫉妒。為什麼人家的父親這以好,而我的父親卻……現在我想起來當時的場景我都感動的掉眼淚,那個疼愛他子女的好父親仲強老五現在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座位排好以後,沒有老師的同意,不能調換,同桌的另一位同學帶了長椅子對方不同意也不能兩人共用。
那時當家的父親46歲,子女多,不大會做莊稼活,又沒有其他本事,在生產隊經常挨隊長罵,被人看不起,掙不到高工分。生活壓力大,脾氣很暴躁。頭腦簡單的他在外面受了氣,沒地方渲泄,就天天在家裡找薦罵我們幾個。稍微一些雞蛋沒長毛的小事,他就大動肝火,高扯着嗓子在我們家那個很狹長的院子里走進來、走出去的罵個不停。並且還不是一兩句一會兒,持續時間還要很長很長。也許只有這樣他才心裡舒服一些,晚上他才會睡得着。找他要錢買學習用品,比登天還難,比割他的肉還讓他疼,不給錢倒罷,還要罵三天三夜才罷休。最好讓他不用負這一大家子的責任,不找他要錢,給他吃喝,給他地方睡,給他有衣穿,這樣的生活,是他最想要的了。我很害怕威懼父親,很不情願招惹他讓他罵,對於學校要帶凳子的事,害怕給他說,也極不願給他說。好不容易鼓氣勇氣,看着他的臉,囁囁嚅嚅給他講了,他哼哼嘰嘰,不知可否,不象個大老爺們。問題沒有解決,還會被他倒回來罵個狗血噴頭。我想到了家那隻舊長椅,偷偷攀着木梯,爬上了木樓,看到它確實是放在樓上,凳子上面放了半布口袋糧食。我下樓以後就對母親說了學校要求學生自己解決凳子的事,也說了我已經看過了樓上放着的那隻舊長木凳子。母親面露難色,沉默不語,苦笑着搖頭嘆息,懾於父親的淫威她也不敢私自做主上樓去把凳子上的半口袋糧食取下來,把凳子扛下樓交給我讓我拿到學校去在同學面了炫耀一番,我也有凳子坐了。母親的態度讓我失望極了,我很自卑很卑很自卑!很沮喪很沮喪很沮喪!!很痛苦很痛苦痛苦!!!連母親都沒有這個膽量,我更不敢動那條長凳了。我不想挨父親惡毒的咒罵,不想看他那張凶神惡煞的面孔,最終也就沒有直接向他提出老師要學生自己帶凳子的事。我曾側面在和母親及姐妹日常交流對話的時候故意提及過這件事,我想他應該是知道這事,只是他置若罔聞,不願承擔責任。看見一家在他的淫威下痛苦煎熬,他心裡會很舒服,暗自得意。在家裡和家外這種巨大的反差使他的心裡得到了一定的補償。他在外面是蟲,是窩囊廢,是縮頭烏龜,回到家裡可就是龍,是暴君,皇上陛下,就只差叩首跪拜了,萬歲!萬歲!!萬萬歲!!!現在想起來,心裡了很不是滋味,很難受,何況當年我還只是個年僅9歲的孩子。
排座位的第二天,我就開始站着上課,開始幾天還有幾位和我情況一樣的同學也站着上課。過了幾天,全班就只剩我一個人站着上課了。站着上課的那種痛苦的滋味我就不在這裡再詳細描述了,對我文章感興趣及和我有同樣經歷的朋友慢慢去體會那種酸楚和無奈吧。
講桌下放了一把無背凳子,是學校專門配給楊老師坐的,有時我實在腿疼的受不了,就把它拿來坐會。楊老師有時看到了,也不批評我索要回去。我自己也很要強,覺得不好意思,不想讓其他同學說我沾學校的便宜,享受特殊。還是盡量能不坐就不坐。每次是下課後,就敢緊找個地方坐下來歇會再上下節課。這種惡劣的學習環境影響不影響我的學習成績,我想肯定是影響了吧!
這樣堅持了大概有半個月左右,終於有一天,精神和肉體的痛苦折磨超過了我的極限,我崩潰了,發高燒、咳嗽、嘔吐、四肢無力、沒有食慾,不想吃飯、昏昏沉沉,病倒了不能去學校站着上課了。
楊老師通過同村同學打聽我生病沒去學校,也大概知道由於因學習環境不好,長期站着上課的原因生病,就調換了我的座位。把我調換到中間趴凳子,並且在我還未痊癒回學校上學之前,就通過同學找到了和我在同一學校上五年級的三姐在從家裡要了一把矮凳子拿到了學校,放在了我的座位下面。
父親自始自終,視若無睹,充耳不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種自私不又負責任的男人不配有一個家,不配有妻子兒女,不配我們叫他一聲爹。 我舅家爺真是瞎了眼,怎麼會看上這樣的男人做他的女婿。
大約一個星期以後的一天下午我恢復的差不多了,病懨懨的背着書包去學校。剛一踏進教室,同學們都高興的一起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搶着對我說:“柏林!你病好了呀,老師給你調換了座位。看!在這裡。”熱心的女同學琴琴還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帶到我新座位跟前去。
我的新座位在第三排,一張凳子趴五位同學,我的座位就在中間,我的座位叫做桌面的凳子上有一大段空檔,沒有放書包和書本,底下放着我家的小板凳,靜靜的等着我的回來。
……
我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很堅強而自信的男子漢,寫這篇到動情處的時候,我流淚啜泣了。為什麼我也說不清楚,找不到原因。不管過去有多辛酸,現在有多艱難,未來有多遙遠,皈依佛門的我都會用很平和的心態去面對。
二〇〇九年九月六日於雲南昆明晉陽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