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回老家,麥子正在灌漿,麥穗油綠綠的在微風裡招搖,那個時候已經隱約聞到了麥子的味道。五月中旬去洛陽,一路獃獃的看着由綠漸黃的一席席麥田,麥子的味道在被反覆抽緊的心裡也越來越濃。我應該寫寫麥子,這個想法很堅定,但思緒卻像某一刻隨風而舞相互交錯的麥浪,亂到無法收拾。昨天中午等涵涵上床休息過,我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的躺着,忽然隱隱約約聽到布谷鳥的叫聲,以為是做夢,掙扎着讓自己清醒一下,恰好這時“光棍獨處、光棍獨處”的聲音又響起,連續讓我享受了足足一分鐘才消失。又到一年麥收時,心裡念叨着這幾個字,思緒一下子便徹底陷入到了錯綜的往事里。
思緒既然依舊錯亂,那就從小麥的播種說起。播種就是栽植來年的希望,但對於小時候的我,應該疲憊和心焦更多一些,希望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播麥之前是秋收,那時候家裡基本全指望父親一個人幹活,我們就往往比別人家慢一兩個節奏。別人家把玉米收好,在向地里拉糞肥了,我們還在收玉米;別人家開始澆地了,我們也還在收玉米。這也迫使我們的活出來的更慢,因為一有人澆地,路上到處都是水溝,玉米和玉米秸稈往家裡拉運會更費事費時。那些年,到最後,往往會出現同一個場景,在空蕩蕩的田野里,就只剩我們一家還在播種,就只剩父親趕牲口的口號聲在寂寞的回蕩。為了能替父親分擔一些,也為了能儘可能的趕上別人,我就儘可能的多幹些。記得深刻的,當時應該也就十三四歲,一個人澆過家裡的十幾畝地,秋收后的地很硬很硬,一鐵鍬下去,硌的手生疼。一個人從早上到正午從村邊運過五車糞肥到很遠的地里,而當時同生產小組的大人們只運四車就下晌了,他們需要回家吃早飯。有一年父親在犁地的時候生病,實在幹不了活,我一個人擺弄着牲口犁地,後來父親搖擺着身體去地里有氣無力的看我。地總算犁完了,但因為犁地的時間太長,地里都是大土疙瘩,父親是不大求人的,但也只好找了鄰居一輛拖拉機幫忙耙地,我壓耙。可能鄰居也想急着把我們家的活儘快幹完,一次在地頭拐彎的時候,不小心把我的腳別在了耙底下,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危險,意味着腳可能會被扒的皮開肉綻,甚至會殘廢,我當時一聲不吭,也不知道後來是怎麼就把腳拔了出來。現在想想,那些年,更疲憊的應該是父親,畢竟我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只不過是開始有了不甘人後的自尊。父親的心裡也應該有比我更多的焦慮。
播種完之後是漫長的歇冬。在煤油燈下,鄰居和父親一起抽着從院里牆頭上摸黑扯下來的紅薯葉捲成的煙,說笑着,偶爾會給我講鬼故事,在這樣開心的時光里,麥子離我很遠。其實麥子在小時候一直都離我很遠,記憶里, 很小的時候吃紅薯渣饅頭,後來情況好了些,能經常吃玉米面,玉米窩窩頭裡面放上辣椒,那種味道現在還隨時能復現在味蕾上。當時做一頓麵條用的面是玉米面和白面摻在一起的,那也很美味,就這樣第一次在記憶里留存了麥子的甜美的味道。在當時,那叫改善生活。到了上初中,麥子算是離我近了,常年能吃到白面,當時叫85面,但一般到過年的時候,囤里的糧食已經基本見底,當時好像賣麥子是唯一支撐花銷的辦法。記憶里至少有兩次,過完年,我們需要借別人家的糧食吃。那時偶爾我會偷偷的看我們家的糧食囤,看還剩多少糧食,這讓我後來很注重量入為出。在春節的前後,我會帶着我的十幾隻羊去麥田裡,就那樣相互陪伴着度過一個又一個有風的冷冷的午後。我們相互很親近,我在前面走,它們就會在後面跟。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它們每一個的模樣。
進入二月,天氣回暖,麥苗返青,這時候最開心的事就是挖野菜,回家洗凈下鍋,成就了一生都會回味的美味。 有一年麥子抽穗的時候,我領着我養的第一條小狗去地里,小狗在麥苗間撒着歡跳着跟着我跑,頭一埋一探、一埋一探,這個場景在記憶里很深刻,或許是因為這個場景代表了小時候那種純粹的快樂。
收麥的時節留下的記憶是最多的——割麥時候酸又疼的腰、捆麥時候被麥芒刺的不能沾水的胳膊、路上不斷會掉下車的麥個子、正午打場時候的暴晒。記憶最深的,是一年收麥之前刮大風,下大雨,滿地的麥子倒成一張大席,緊貼着地面,蹲在地上整整割了一個星期才割完,割麥的過程讓人感到絕望。
早上的八點十一分了,我躺在沙發上,吹着電扇,用文字回憶着麥子的味道。這個時間,已經年邁的父親應該已經在地里幹了兩個小時的活了吧,像以前一樣,他也應該還是沒有吃早飯。腦海里父親清瘦而滄桑的勞累的身影是那樣清晰,但我卻在這個時間不能再替替他,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麥子給了我苦難,也給了我堅韌和快樂,讓我能淡定面對得失和艱難,讓我懂得了知足和珍惜,但我不敢說,雖然歲月流逝,事過境遷,在心裡,麥子的味道又幾時淡過。真正配得上說這句話的,只有父親。
麥子的味道 標籤:做懂孩子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