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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菇娘兒(二)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野菇娘兒只有到秋天才紅,還沒有成熟的野菇娘兒,又苦又澀,是不能食用的,那種味道讓人很難忍受。但野菇娘兒那像一串串小燈籠的果實,總是給人一種美的觀賞和童真的遐想。野菇娘兒的生長几乎不需要什麼營養,不懼土地的貧瘠,只要有一點陽光和雨露,便頑強地成長。這一點,直到今天,都是我對它的精神和品質景仰之處,就如同在逆境中掙扎,頑強成長起來的人……

  懵懵懂懂的兒時美好時光沒有幾年,很快便到了1960年。新中國史上的三年自然災害,在我們的玩耍、奔跑中悄悄地降臨了。其實,那時不論是大人孩子,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生活就開始漸漸地不如以前了呢?在人們的狐疑中,飢餓驅散了人們臉上的笑容,我們這些孩子也沒有了往日的歡樂。這是一場事先沒有準備的飢餓和災荒,我只記得我家房東面的農田裡,以往都是種植的高粱,可那一年,不知怎麼都改為種植甜菜了,秋天的時候,我們還很高興,有時偷偷地跑到甜菜地里刨甜菜疙瘩吃,感覺很甜,很好玩兒。可到了冬天沒有了糧食吃,上面給發放到每家每戶的糧食很少很少,這下人們都慌了,飢餓便降臨了。

  直到長大了,從老師那裡,才知道那三年自然災害是怎麼回事,有天災也有人禍。更多的是蘇聯“老大哥”撤專家、卡脖子造成的。中國人為了骨氣,寧可自己忍飢挨餓,也要把糧食和物資賠付給“老大哥”蘇聯。參加工作后,更從理論上認識到了那時國際上的風雲變幻,都是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的。

  那時,在蘇聯統一的計劃經濟模式下,“老大哥”給社會主義陣營的各個國家,規劃了一整套的經濟計劃:你這個國家生產什麼,那個國家生產什麼,都由“老大哥”給安排。這也是我們那時,為什麼感覺好好的農田不種糧食,都改種甜菜的原因,那是為了生產蔗糖種植的原料。你這個國家生產蔗糖,你那個國家養牛羊,唯獨“老大哥”生產糧食和鋼鐵,發展工業。到時候,哪個國家都得依靠人家,其中也看出了“老大哥”的險惡用心。真不夠“哥們兒”意思!

  當時,國家看出了“老大哥”的用意,便不按那一套經濟模式運行了,惹得“老大哥”不滿意,撤專家、撤技術和基金,我們全國上下一起,勒緊褲腰帶償還,不管怎麼樣,也不讓人家看扁了咱,彰顯我們的骨氣。後來有個傳說。說蘇聯要我們的賠付物資,給豬肉不要——因為人家不缺那玩兒藝,要什麼哪?專門要你的豬頭和豬尾巴,論數量,就是難為你。據說我們國家把整車皮的豬尾巴給人家運過去,人家看也不看,就全部倒在了黑龍江裡面了。不管這個傳說是真是假,反正給了我們一個深深的教育,讓我們銘記恥辱,爭長骨氣和民族自信心。這些都是后話。

  也是在那一年,我們這個大家庭分成了若干個小家,老叔一家和我們都分開另過了,爺爺奶奶單過,三爺自己也單過。我們家人口也增加了,我有了一個弟弟。分家的原因,我依稀記得還是為了吃飯,因為在吃飯上,老叔和老嬸總是嘮叨,什麼多了少了的。爺爺一生氣,分家。

  說實話,沒分家的時候,我記得我吃的多是樹皮、黃菜桿兒粉碎的粉,慘少量的苞米面做的糊糊,唯獨給我的弟弟和叔家的弟弟吃點很稀的純苞米麵糊糊。爸爸媽媽是從來不偏心的,即使不給我吃,也要給老叔家的弟弟吃。就是這樣也總是引來老嬸狐疑的目光,讓負責做飯的媽媽很是委屈。

  媽媽是一個有什麼委屈都往肚子里咽的人,為了這個家庭的和睦,從來不去吵和鬧。這一點爺爺還是比較公正的,奶奶是個和事佬,誰硬就隨着誰,為這爺爺沒少跟奶奶吵架。

  其實,矛盾的激化,也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讓大家都傷心了。那時,在我家的大門街(gai)上,長着一顆粗大的老榆樹,不知道是哪一年種下的,那年的時候,就已經一個大人都合抱不過來了。老榆樹長得很茂盛,每年的春天都是很多孩子摘榆樹錢兒吃的地方,夏天也是很多大人們中午勞作回來在樹下納涼的地方。爺爺和父親都是個很愛乾淨的人,我們家的老榆樹下,總是乾乾淨淨地掃出一個很大的場子,引得人們都愛在榆樹下乘涼嘮家常。

  那一年的冬天,人們把幾乎能吃的東西都吃了,就偷着來我家的老榆樹下扒樹皮吃,怎麼看着也看不住,老榆樹被扒下了很大很長的一塊樹皮,都露出裡面的樹榦了,直到後來許多年,老榆樹的樹榦上都留下了很大很大的疤,很難看。

  看到別人吃樹皮,一天我跟老叔家的弟弟,也在樹下為了一點點的樹皮打了起來,其實就是推推搡搡的,誰也沒把誰咋的。這時正趕上老叔趕來,不由分說,上來就一腳,我把踢得有兩三米遠,我哭着爬起來就往屋裡跑,老叔還不做罷,繼續追着我要打我。這時,奶奶也過來幫腔,那一次,我頭一次看見媽媽急了,把我擋在了身後,跟老叔理論,說孩子的事兒,你大人犯得上這樣嗎?總之,矛盾開始逐漸激化了,什麼七百年穀子、八百年飢荒的,有影沒影的事,都搬上來了,導致了我們這個大家庭的破裂。

  分家之後,我的生活多少有了好轉,爸爸媽媽把每頓飯唯一的那一點點苞米面省下來,給我吃,吃是吃不飽的,每頓飯都是可憐巴巴的,最後我把盆、碗以及飯勺子都用舌頭甜得乾乾淨淨的,媽媽笑着說,都不用刷碗了。

  就是這樣的日子也不長,到最後連一點糧食的影兒都沒有了。在大冷的冬天,我跟着大人們到甜菜地里,去撿幾乎沒有什麼的乾枯的菜葉子,刨一點點的菜根兒吃,到最後這些都沒有了。原本秋天割的黃菜桿兒子是用來燒火的,秋天晾曬一些螃蟹爪子、蟹骨、蟹蓋子,本來是想粉碎了餵雞鴨的,可這時,都成了人們的食物了。最難吃的就是黃菜桿兒子,用鐵叉子在柴垛上怕打着,然後把柴禾挑走,剩下的碎黃菜桿兒、葉、籽混在一起粉碎,做出來的“飯”苦澀難以下咽。螃蟹爪子等粉碎的東西,除了難吃外,吃完了讓人乾燥,大便不下來。我痛得直哭,肛門都凸出了外面而回不來,但還是便不下來,媽媽便幫我用手一點點往外扣,然後把凸出來的肛門按回去,那種痛苦的經歷,讓我終生難忘。

  可下盼來了第二年的春天,春天來了,人有了生存的希望,不管怎麼說,大自然里有很多可以讓人生存的東西,各種野菜,救了幾乎快要絕望的人們。於是野菜長出一茬就被人們挖凈一茬,孩子們也都加入到了這樣的覓食的人群里。

  上一年種甜菜的地里也都種上了高粱,高粱苗在人們的渴盼中慢慢地生長着,高粱剛一結穗,籽粒還沒定漿,人們便開始偷偷地摘下生着嚼食了,那時,生產隊里可能也知道人們飢餓,管理也不是很嚴,除非讓看守莊稼的人碰上,不然是不會管的。

  這年,姐姐已經上學了,放學還要跟着爸爸媽媽去挖野菜,家裡就剩下我看着不懂事的弟弟,有時餓得弟弟在哭,我也跟着哭。

  我家那時園子很大,但是土太鹼,除了牆角野菇娘兒那一塊綠之外,幾乎沒有綠色。土鹼得一下雨就流成了沙板兒,雨剛過,在上面走都不沾泥。所以,想在園子里找點吃的東西很難。

  那一片綠,還是姐姐看到別人家的女孩子吃洋菇娘兒,就是黃菇娘兒,也想在自家園子栽幾棵,可就是不長,沒辦法只好栽這野菇娘兒了,而且這種植物不用年年栽,宿根,越長越多。但唯一的是不怎麼好吃,即使成熟了也有一種澀味兒,姐姐只好把野菇娘兒的籽慢慢擠出,當“菇娘球兒”,咕嘰咕嘰地咬着,相當於現在的泡泡糖了。而且爸爸很煩這種聲音,每次都呵斥姐姐,媽媽就勸姐姐,說小姑娘咬這個,會把牙齒咬成齙牙的,很難看的,姐姐就不敢再咬了。

  這年的秋天,人們有了上一年的飢餓教訓了,都早早地儲備冬天能吃的東西了。但最好的還是糧食,秋天收割結束之後,媽媽便帶着我們去很遠的地里去翻高粱垛子,就是在高粱秸稈中翻找沒有被收凈的高粱穗,一直翻到高粱秸被拉走為止。

  困難總會過去的,那段歷史,不僅在我幼小的年齡中,留下了一個傷痕、一個記憶,更主要的是,在那個年代里,我們似乎都懂事兒了,在困難的環境里,不僅沒有把我們毀掉,反而頑強地成長,也養成了節儉勤勞等許多好習慣,成為一生成家立命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