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巢
我家的院門前有兩棵老楊樹。又粗又高,每到夏秋季節,茂密的樹葉隨着風嘩啦嘩啦的響起來,好像是個歌唱家在引吭高歌一般,十分的動聽和舒暢,更重要的是樹下那一大片濃蔭,給人們提供了乘涼的好去處,因此這裡也就成為鄰居們聊天聚會的好地方。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樹上飛來了一對喜鵲,一個十分漂亮的鵲窩,高高的坐落在樹杈上。從那時起,機靈勤奮的喜鵲一家,也時常成為大家聊天的話題。嘰嘰喳喳的叫聲也給我們的這個小院增添了生機和樂趣。
每年,這對喜鵲都會在這裡孵卵育雛,過着自己的日子。
春天來了,常能看到它們叼着樹枝,乾草或羽毛回來,那是他們在加固自己的愛巢,如果留心觀察的話,你還能看到他們也是有分工的,叼樹枝負責搭窩的是雄喜鵲,叼羽毛乾草墊窩裡的是雌喜鵲,一般都是雄鵲先幹完活兒站在窩邊的枝頭上望風,並耐心地等那細心地雌喜鵲墊好窩后再一起飛走,偶爾你還能看到站在窩邊歇息的喜鵲,剔着羽毛,或翹着尾巴叫幾聲,像是在欣賞自己的傑作而自鳴得意。
喜鵲窩一般都建得很結實,在五六級的大風中也會完好無損,喜鵲是一種既聰明又勤奮的鳥類,造窩修巢是他們的拿手好戲,這也是他們與別的鳥類相比高明的地方,會造巢使他們能避免受到外界的干擾,為自己營造了一個安全的生活環境。這一點也使人類對它們充滿了好感。
每年新春伊始,喜鵲們就會三五成群,追逐吵鬧。這是它們發情交配的季節,一年中唯有這時,是喜鵲們最吸引人們目光的時候,喧鬧和爭鬥的激烈,使我們有機會看到他們生活的另一個側面。它們上下翻飛,你追我趕,時而廝打到地面,時而又追逐到高空,纏鬥啄擊時的那些驚險動作,令人不得不佩服。
但老楊樹上的這對喜鵲,卻從未鬧出過特別大的動靜,常見的是它們落在院牆上,尾巴一翹一翹地叫上幾聲,一蹦一跳地追上幾步,與別的喧鬧的同類相比,顯得優雅而沉穩,我猜想他們可能是一對成年的喜鵲夫婦,已經過了年輕熱戀的階段,歲月的磨勵使他們已經成熟了,也有了涵養。
鄰居們都很喜歡這對喜鵲,說他們懂事,能認人,不怕人。其實,我心裡最明白,他們不怕人是因為我們一家都喜歡和愛護它們,從未傷害過它們。我從小時候就聽老人們講,喜鵲是一種吉祥喜慶的鳥類,能給人帶來好運,這話我雖然從未真信。但傳說中,每到的七月七日,牛郎織女天河會時。喜鵲都飛上天去搭鵲橋的故事,卻使得它們在我的心目中的形象神聖起來,儘管誰也沒能看到那一幕充滿詩意的情形。
因為大家都喜歡這對喜鵲,一來二去,他們的膽子居然也大起來,有時竟會落在我們的腳下,絲毫沒有要躲避的意思,看着它們蹦來跳去的樣子,實在令人可笑。
春天到了,桃花,杏花開了,楊樹的葉子也越來越綠了。這正是喜鵲孵育小鳥的季節,每年的這個時候,喜鵲們都會異常的忙碌,為了給雛鳥捕蟲覓食,他們早出晚歸,你來我往,不停的飛來飛去,但不管多忙,總會有一隻喜鵲守在窩邊,即便不在這棵楊樹上,也會在不遠處瞭望,一旦有什麼危險,會立即趕來,發動攻擊,直到攆跑可能的冒犯者。春天是北方多風的季節,每當風雨來了的時候,喜鵲夫婦就會全部守候在家裡,為自己的孩子撐腰壯膽,遮風擋雨,精心護理雛鳥,以防不測。小喜鵲在父母的精心養護下,逐漸地長大了,樹下的人們已經可以看到他們,站在窩邊煽動翅膀的身影了,那是性急的小喜鵲即將出窩的徵兆,他們的叫聲也一天天的大起來。那略帶沙啞的稚嫩的叫聲,既讓我們驚喜,又讓我們擔心。
終於有一天,一隻半大的喜鵲從窩邊掉下來,被花貓叼走了,又有一回,另一隻雛鳥落下來,飛不了多遠,被鄰居家的大黃狗擺弄傷了。那天,當老喜鵲從外邊回來,圍着院子跳呀蹦呀,那凄厲而又急切的叫聲,就像是一個急叉了嗓音的母親在呼喊失去的孩子,令人心頭戰慄。我們全家像做錯了事的孩子,默然無語,全都不敢出去見這對喜鵲夫婦,那叫聲分明是在埋怨我們,為什麼不好好地替他們看護好孩子。好愧疚呀!直到今天,那叉了聲的鵲叫,還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記憶中,無法忘懷。
從那之後我們一家開始特別注意保護小喜鵲,每當小喜鵲即將出窩的時候,就互相提醒鄰居們,看好貓,拴上狗,囑咐小孩不要傷害小喜鵲,一旦小喜鵲真的掉下來,就把它們放到安全的地方看好,等老喜鵲回來,再放出來讓他們領走,看着他們一老一小叫着,跳着,飛着遠去的背影。我們家全都笑逐顏開,充滿了欣慰。
一窩一窩的小喜鵲長大了,飛走了,他們的翅膀硬了。有時雖然還能看到他們飛回窩邊的身影,但總是被老喜鵲嚴厲地攆走了,這已經不是他們的家了,另一窩小喜鵲又將在這裡出生了,他們應該去闖蕩屬於自己的天下了。這就是喜鵲一生成長的軌跡,也是他們要適應遠比人類嚴酷的多的自然環境,不得已而採取的抉擇。平心而論,也正因為如此,才使得他們具有了很強的生存能力。不知喜鵲家族的這些行為在我們人類看來,會引發什麼樣的思考呢?
轉眼秋天到了,老楊樹的葉子又嘩啦啦地響起來了,隨着秋風越來越嚴厲,原本茂盛的樹林,變得稀疏冷清起來。一陣秋雨過後,只剩下鵲窩還孤零零地站在樹杈上。堅韌的承受着風雨的吹打,有時鵲窩上的樹枝也會被風吹落下來,甚至窩的姿態也會發生傾斜。只要風雨過後,喜鵲肯定會忙碌起來,它們必須重整自己的家園。
天氣越來越冷了,漫天的雪花飄落下來,大地已成了一片銀色的世界,這是喜鵲一年中最難熬的季節。寒冷和缺食威脅着他們的生存。這也是我最替他們擔心的時候。
每當大雪鋪地的時候,我的老母親總會在院子里掃出一塊空地,撒上一些穀粒玉米之類的食物,讓喜鵲來吃,面對嚴酷的自然環境,這是我們僅能給予他們的最大的幫助了。
幾年下來,這對喜鵲和我們大家混熟了,我們彼此都接受了對方,每天早晨我們總是在他們喳喳的叫聲中起床,它們總是落在我們的房檐或者打開的窗子上,注視着我們一家人的動靜,家裡的人進進出出,他們都不會避開。只有當生人來的時候,他們才會飛得遠一點,當客人走後,他們還會飛回來,歪着頭瞪着一對圓圓的眼睛,左看看又看看,十分逗人喜歡。偶爾它們還會沖人叫上幾聲,好像在問,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呢?每當這時,我的家人都盡量不去打攪這對觀察家的雅興。
一晃七八年過去了,這對老喜鵲夫婦儼然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成為我們朝夕相處的鄰居和朋友,他們好像也懂得了我們的心意,我們也摸清了他們的生活的習性。到這裡的朋友都很驚奇我們家的這對不怕人的喜鵲。有的問我,這對喜鵲是你們家養的嗎?我總是回答說,對,我們養了七八年了。我那自豪的語氣,常讓朋友們羨慕不已。
不過,真的要論起和喜鵲的感情,還得數我母親和喜鵲處的最好,平時,每當我們上班之後,家中只剩下老母一人,喜鵲就常常飛下樹來,在院子里四處走動,母親則常給它們一些簸出的碎米,米蟲,菜葉或剩飯類的食物。平時母親總是囑咐我們要善待喜鵲,她老人家曾給我們講過兩件事,證明喜鵲也是很通人性,懂得報恩的。
第一件事是,我兒子小的時候,在院子里打羽毛球,球常會落到房上,一次當他纏着讓奶奶給他拿下來的時候,奶奶就哄他說,有能耐你教喜鵲給你拿吧,不知是否喜鵲真的聽懂了,還是什麼原因,一隻喜鵲真的落到房上,走到羽毛球旁邊,歪着頭,左看看,又瞧瞧,用嘴啄了兩下,叼起來一下給甩下來了。高興的孩子直嚷嚷,喜鵲會撿羽毛球嘍!喜鵲會撿羽毛球嘍!
另一件事是,有一次母親去鄰居家還東西,院里沒人,這時來了兩個小偷,一個已跳進院內,一個還站在牆外,正要偷東西。突然樹上的喜鵲飛下來,站在房檐上大聲地叫起來,這異常的嘎嘎地叫聲,使得老母親和鄰居馬上趕回來,恰好看到兩個小偷正要用石頭打喜鵲,母親老遠就喊,不許打我的喜鵲,不許打我們的喜鵲!你們年記輕輕的干點什麼不好,非要干這傷天害理的事啦。你們倆趕緊走吧!就這樣兩個小偷紅着個臉走了。
這兩件事,差不多成了老太太的口頭禪,常常和人們講起來,進而讚揚喜鵲是很有靈性的。
今年春節前,母親因病去世了,忙完喪事後的一天,突然颳起了七八級的大風,整整一夜的風,凌晨漸漸地停了,早晨起來,在炫目的陽光中,忽然發現老楊樹底下有一堆干樹枝,舉頭望去,樹上的鵲窩不見了,我的心突地一沉,這時才發覺,晨光中那異常的沉寂,原來是因為缺少了喜鵲夫婦那熟悉身影和那親切的叫聲。而這種沉寂令我十分的不習慣,但更讓我憂慮的是,那對喜鵲夫婦現在怎麼樣了,他們會到哪裡去建造自己新的家園呢?
我多麼希望,他們還會回到這裡重新築巢安家,因為我們十分懷念它們。
我可愛的鄰居,我親密的朋友,喜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