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生活在馬塞盧皇家路這條號稱當地最為繁華的商業街上,如果不是非常細心的人,你很難感覺得到春天是怎麼來臨的。
說到最為繁華,只不過是一條十米見寬的馬路而已,在這個世界上最為貧窮的國家裡,雙向四車道的街面已是全國之最了,自恃尊貴的國王和他的車隊每天都煞有介事地在這條街上往返幾次,前呼後擁的警車鳴着倉促的笛聲,虔誠的國民驚恐地讓道一邊。皇家路步行道上的行人中也十之三五地摻雜着政府、議會以及軍隊的工作人員,他們步履徬跚,象肥鵝一般挺胸提臀、不緊不慢地橫穿馬路。街的兩邊自然是寸土如金的商鋪,經營商鋪的老闆中大多數是叼着香煙、隨地吐痰的中國人,他們把骯髒的陋習帶來馬塞盧,卻把馬塞盧成捆的蘭特兌換成美金帶回中國。
幾個月前我來到這裡,在這條街上的一家華人服飾店裡打工,店裡職員除我之外還有兩名黑人營業員和兩名黑人保安,他們被統稱為黑工。黑工的工價低廉,他們的薪水除去生活費和交通費以外所剩無幾,甚至入不敷出,而每天接觸着店裡琳琅滿目的商品,心中不免要產生竊為已有的想法。馬塞盧的華人老闆對黑工是一萬個不信任,因此我除了做好店裡的正常經營外,還要替老闆盯緊黑工。黑工偷東西看不出緊張和臉紅,難以發現異常跡象,所以只有明擺出一副不信任的態勢,象監督奴隸一樣盯着黑工的一舉一動,而盯緊了黑工不高興,盯不緊老闆不高興,就這樣,我象黑夜走在一條兩邊高牆的衚衕里,壓抑和不踏實之感無以言比,只有小心為懷、步步慎之。儘管如此,每月總會發生幾起我不願看到的偷竊事件,黑工就象割韭菜一樣,換了一茬又一茬。每每事發,黑工悻悻而去,老闆侼侼不悅,我則祽祽不安。漸之,老闆對我的不薄之語也時而迸出,而我“黑夜衚衕”之感愈濃,只有寄望於早日走出這該死的“黑衚衕”。
店門前有一棵叫不出名的小樹,店裡閑暇時,黑工們喜歡出來坐在小樹下,一則可有片刻的休息,二則在店門外也可有一種避嫌之意。我無聊之極也常常跟隨出來和黑工們交流討教英語,有時也和他們玩笑。黑工們玩笑起來很釋懷,看不出任何生活壓力感,這與我們中國人完全不同,中國人哪怕腰纏萬貫,還是要把自已的神經綳得緊緊的,把金錢看得比生命重。黑工們儘管一貧如洗,卻也不想積蓄一分錢,有多少花多少,就好象生怕錢到了明天就不是錢了,這也許與本地金融制度有關,當地銀行存取款都需繳納高額的手續費,且沒有存款利息,所以人們沒有存款的習慣,但現金放在身上又不安全,當地治安混亂、搶匪猖獗,所以人們有錢就想花了它,說不定錢到了明天就不知道是誰的了。
老闆在店裡數着大把的蘭特,黑工們則在店門外嬉笑怒罵著,不停地吃零食,哪怕口袋裡只有兩角錢了,買個口香糖嚼嚼也好。只有我活得最不自在,白天一刻也不能離開店鋪,晚上回到公寓,吃完飯就上床睡覺。店門外的那棵小樹是我天天觀看的對象,冬天來臨時,我已經數盡了它所有的落葉,整個冬天它都只剩下枯瘦的枝幹,看不到一絲的綠色。它的小樹枝一簇簇地向上延伸着,象個飢餓無助的人舉着十指向蒼天乞討。然而,令人驚奇的是,在這棵小小的枯樹上,在這個形似飢者的十指間,在一個霜后的上午,我發現一隻被當地人稱作“雷巴”的野鴿子在築巢。在我看來,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因為路邊的行人只要伸長手便可觸及野鴿子的窩巢,可憐的傢伙怎麼會選擇在這麼不安全的地方築巢呢。後來,我的老闆也發現了,他兩眼發著光,恨不得烹之而後快,只礙本地法律有規定,捕殺野生動物要坐牢,而此地又處於眾目睽睽之下,所以無從下手。
巢築好后,野鴿子下了一窩的蛋,就在那裡恃無忌殫地孵着,不久我看見小鴿子一隻只地伸出了小腦袋。日子一天一天就這樣過着,本地人開始慶祝十月獨立了,店裡的生意開始忙碌起來,很久我都無暇顧及小樹和那窩野鴿子。終於忙完了惱人的十月,這一天突然想起店門外的小樹上還有一窩野鴿子呢,這一想不打緊,我象去見一群久別的知心朋友一樣,衝出店門。然而,更令我無法相信的是,小樹在不知不覺的一個多月里早已綠葉成蔭!我這才意識到地處南半球內陸高原上的馬塞盧的春天已將過去,那茂密的綠葉叢中早已沒有了野鴿子一家的身影。黑工們告訴我,它們已經飛到綠油油的草原上去尋找新生活的希望。
我不由敬佩起那隻母鴿子,她及時地把握住了高原上稍縱即逝的春天,在草原變綠的那一刻帶領着孩子們勇敢地去開拓新生活,而我在三十而立的人生旅程中卻還未能明白生活的真諦,天天泡在煩惱的陰影里。我為什麼不能象那隻野鴿子一樣,好好把握人生的契機,開創自由拼搏的新生活呢!
也許春天的意義就是讓人萌芽新希望,就象那棵原本形似“飢者乞天”的小樹,如今綠葉繁茂的樣子,微風一吹,“沙沙沙”,多自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