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着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 ————朱自清
下班回家,老太太便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平安到達,勿念。老太太每出一次遠門,抵達時總會回一個電話。小時候,我總覺着老太太啰嗦,不能夠理解這句話多餘的用意,當我漸漸長大,有一天,我無意中對別人說起這句話的時候才發現,這不僅僅只是報一個平安,更多的是話裡邊承載了離別後她對你的思念。
老太太來長沙轉車,前一天,便給電話問我缺啥?要帶點啥?這個你要麼?那個你要不?我怕他們路途勞累總是統統回答不要,說在這兒買也挺方便的。老太太以為我不領情,聽了有些許的不高興說家裡有又何必跑出去買呢。要掛電話的時候,老太太說要不我還是給你帶點兒吧。聽着老太太這近乎哀求的語氣,我心裡突然有點內疚,只好答應作罷。
老太太老頭子來的那天天氣挺好,可我卻心不在焉的上着班,不停的盯着手機看,生怕漏接了他們的電話,直到十一點,仍然沒有電話打過來。我打電話過去問才知道他們已經在我樓下等了半個來小時,害怕影響我上班才一直沒有給我電話。那天在電話里千叮萬囑的要我上午正常上班,他們自己知道路會找過來的。他們一共來過三次我住的地兒,兩次是路過轉車,還有一次是因為我出了車禍,在這兒呆了小半月。
趕緊請了個假回去,在樓下的十字路口看見了他們,老太太穿着那件幾年前買的鵝黃色外衫,臉色有點蒼白,不停的朝遠處看,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顯得有些拘謹。老頭子在旁邊侯着,腳邊放着兩個破舊的旅行包。突然想起了年前他倆在這回去說東西太多了,尋思着買個旅行箱,我便陪同着一起去我一個熟絡的老闆那兒買,店裡面的旅行箱放在隔板上,需要墊條凳子才能夠的着,老頭子上上下下看了幾個都不滿意,說是質量太差價錢太貴,要再看時,營業員不樂意了,小聲的嘀咕了幾句。老太太聽了拉了拉老頭子的衣服說,要買就快點兒買,別人都不樂意了,別丟了你兒子的臉。當時聽了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老頭子先看到了我,對老太太說在那兒呢!老太太看見了我笑了笑。她臉色的確不好,我走過去趕緊幫忙提個包問老太太怎麼臉色不好。老太太說暈車了。老太太這麼些年來一直坐不了長途汽車。從前更甚,就連火車都坐不了,所以坐車前總是要準備幾個治暈車的偏方,比如說用一張風濕膏藥貼一片很薄的薑片在肚臍眼上。她總是跟我說這個方法很好使,只是我後來一直沒有機會用到過。小時候我也總是暈車,老太太那時候在縣城上班,輪到周末,我便一個人跑上車去縣城找她,只是車上的時光並不好度過。從上車一直吐到下車,所以我總是不吃早餐上車,沒什麼吐了心裡才舒服些。
到了家老太太便趕緊把包打開,拿出各種各樣吃的。說都給你帶來了。我心疼的說不難背啊!她笑笑說,不就多提兩步,到了車子上就方便了。兩個旅行包,拿出給我的東西便空了一個出來,老太太又從包里拿出一件衣服說,吶,我又給你帶來了。 這件衣服是老太太在西安給我買的,年前從西安回來的時候,便欣喜的拿出來給我看,問我喜歡嗎?衣服的款式的確不適合我,但我還是說喜歡。老太太趕緊讓我換上看看,我不情願的換了衣服。老太太說好看,過年就穿這個。我有點埋怨老太太的自作主張說我都多大了,以後就不必給我買衣服了,我櫥櫃里都放不下了。老太太聽了可能覺得有點委屈說我不是在店裡看見喜歡,覺着挺適合你的不就買了么?他們回家前她把那件衣服又塞進了包里,說我給你帶回吧,過年在家穿也挺好的。老太太可能只是想要我穿穿她買給我的衣服,遺憾的是過年的時候我還是沒有穿過那件。
收拾完東西,老太太便進了廚房準備中餐,他們是五點的火車,可能四點半就需要進站。老太太是個急性子,她情願早早的在那兒等,也不願在這舒服的坐着。簡單的吃過中飯,他們便急着說要走,我千攔萬阻才把他們按着坐下。一坐下老太太的嘴巴便停不住了,慢慢的嘮叨,我細細的聽。老頭子平常和我的話並不多,往常在電話里只是匆匆的聊幾句。過年的時候,有了時間爺倆卻彷彿有說不完的話,我們聊政治,聊時事,聊歷史,聊電視......。可是老太太不同,老太太每個星期會按時給我電話,偶爾會間隔一個星期。如果間隔了一段時間她就會打電話過來很可憐的問,有沒有想她,怎麼不打電話給她。然後就會說怎麼的想我和李寧,食之無味,夜不能寐等等......老太太其實很希望有個女兒,說女兒知心以後老了也有個去處。但不遂人願兩個都是兒子,只是她會把所有的心事都會告訴我。我也只是靜靜地聽着,給不了建設性的建議。
兩點二十,他們還是按耐不住了說還不走會誤車的。沒辦法,只能幫他們提着包出發。其實這兒離火車站不是很遠但也不近,四十分鐘車程的樣子。公交車來的時候,老太太要我回去算了,反正等下他們下車就進站了,難得跑。我說下午閑着沒事。
天氣有點悶,即使現在還是早春。 在長沙便是如此,早春的天氣一天一個季節。昨兒還是冬天,今天一會兒就成了夏天。車上人很多,正趕上下午上班的時候。老太太臉色越來越蒼白,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吐了出來。老太太連忙將身旁的垃圾桶接住,並用紙巾小心翼翼的將座椅抹乾凈。我趕緊用手幫忙拍了拍背,老太太緩過來對我笑了笑說還是坐不得車。
到火車站的時候還很早,我說要不去麥當勞坐坐吧。老太太不肯說,還是在裡邊兒等安心些。老頭子接過我手裡的行李並把行李扛在肩上說,你還是回去吧,我們進站算了。老太太拿出火車票說走了,要我自己照顧好自己。便轉身和老頭子一起走進站去。老太太進站前回了兩次頭,並沒有說什麼。老頭子今年四十有七,老太太比老頭子小一歲。巧的是老頭子屬馬,我也屬馬,李寧同樣屬馬。老頭子比我大二十四,我比李寧大一十二。有時候和老太太貧,說咱家這是萬馬奔騰啊,就你一隻小綿羊。其實我喜歡在老太太面前貧,有一段時間總是催着我談戀愛,說這個年齡了還不談。我說當年我是想早戀來着,你又不應允。現在談還早着呢,你現在應該能夠體會到當年我的那個心情啊。老太太聽了這話後來竟然沉默了,呵呵,可能是把這話當真了。
來來往往的人群最終淹沒了那兩個弱小的背影,當我站在那緩過神來,已然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了,心裡的失落宛如潮水般洶湧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