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對門鄰居國慶便向我炫耀,說他們昨夜去雷坡(商水有名的五湖十八坡之一)逮油子(蟈蟈)啦,且戰果輝煌。我就很來氣,問遇見這種好事為啥不喊我,他扯了嗓門嚷我老婆迷,天不黑大門就關了,跺都跺不開。我便一溜追着他喊打,並且說定,晚上我開車,誰不去不是人!結果弄得他一旁出攤的老婆吃吃的笑,罵我們不是正經東西。
大約下午六點,老婆便開始做飯。隔個路,我大聲吆喝國慶快點,別誤了正事,他呲牙咧嘴的沖我笑,並一再向我示意,他家那口子早做飯去了。也不知咋地,我們要去逮油子(蟈蟈)的事漏了風,竟連我的右鄰,小五十的麥假也打招呼要去。去就去吧,這位可是我們這公認的天才理論者和笑料研發專家,你看他平時走路的姿態就活脫脫一個趙本山,年輕時抓魚捉蝦偷瓜摸棗沒少干,據他說,逮油子(蟈蟈)是他的強項,只要有動靜,甭想跑!
車子啟動,孩子們一窩蜂往車上爬。再看正忙着給人拿葯(他搞醫藥銷售,這二年打了下手,兒媳婦唱主角)的麥假一邊喊老婆出來,一邊去廚房抓個油膜往外跑。“你個妻孫,跑吧,打這別回來,你還沒一百一?”他老婆罵,還一邊沖我們幾個翻白眼。“眼大,瞪成牛蛋也不怕你,哼!回來再講!”鄰居國慶隔車窗大吼。車裡車外一陣大笑,在這笑聲里,我們的車,一溜煙往雷坡去了!
車上汾河大堤,天已黑凈,我亮大燈,掛四檔,小給油,一路穩穩地走。車上的麥假段子不停,逗得一車人爆笑不止。
“慢點,慢點,有油子(蟈蟈)!”麥假一聲喊,說笑聲戛然而止。停車細聽,隱隱約約就有那小東西脆生生的彈唱從河堤下沿傳過來。“這少,雷坡那兒多,往前再走走,還差好幾里路呢。”國慶昨晚剛來過,他的話很具有權威性,眾人默認。“恁等我一會,我得把它逮住。”話未曾落音,麥假已跳下車,持電筒,三晃兩晃,消失在河下沿的幕色里。
“咋樣夥計?”我沿了河堤,衝下沿的亮燈處一聲喊。“中,我逮了兩啦!快拿油籠子來。”麥假應一聲。車門瞬時洞開,便有一個手電光的隊伍急火火的跑出來。打頭的是我兒子,稍胖的身段,半截褲,短袖衫,腳下一雙拖鞋稍有不適,但絲毫不影響他立即參與的衝動,竟連下河堤時我愛昵的牽手也顯得不屑一顧。他一手拎油(蟈蟈)籠子,一手持電筒,把我都拋下了一大截。
手電的隊伍很快散開,大家不再高聲的說話,只稍微有腳盤豆棵的沙沙聲。七月十五的夜,圓圓的月亮打從河堤上頭白楊樹的夾縫裡鑽出來,給目之所及的大秋野塗抹上淡淡的清輝。我聽到了油子(蟈蟈)的叫聲,不緊不慢,清脆悅耳。那叫聲感覺就在我前方的不遠處,我貓了腰,順豆壟輕輕地往前挪腳。“別慌,在這邊!”麥假一溜小跑,在我左前方十多米遠處,只見他電筒輕輕一晃,出右手,在豆葉的頂端極快的一啄,便拿到了那可愛的物件,兒子是緊隨其後的,裝油子(蟈蟈)時沖我亮了一下燈,輕聲問我:“爸,你逮幾個?”我一笑,“空瞎!”“笨!俺是第六個。。。”呵呵!兒子竟然用“俺”,賣國賊!說句實話,逮油子,我是眼高手低,小時候這種事也沒少干,但每一次都未曾親自下手,大多是幫大夥拎拎衣服,站個崗放個哨啥的。那個時間逮油子(蟈蟈)大多在正午,七月季西瓜正上市,說是逮油子(蟈蟈),其實是為了偷瓜。因此,我們逮油子(蟈蟈)只圍了瓜田轉悠,只要守瓜人稍不留神,我便一聲輕咳,大傢伙皆彎腰縮頸,四散溜進瓜田,卧倒,開瓜,哇哇大吃,我的天,那個美,甭提了!我們中間有一高手,他能與看瓜人說著話照偷不誤:“幹啥呢?小屁孩,出去出去!”“俺逮油子(蟈蟈)。”“逮油子(蟈蟈)去豆地,瓜地哪有?去去去。。。”“去就去!”他就邊說話邊后褪着走,到地頭,腳下猛一使勁,偌大一個西瓜咕嚕嚕滾出老遠,我們幾個抱上就跑,待守瓜人瞧見,晚了!
我決定要親手逮到一隻油子(蟈蟈),我關掉電燈,靜候在月地里。好一陣,“滴滴!滴滴。。。”美妙的音符起來了,“是油子(蟈蟈)!”我提醒自己不要急,一定要認準方位。尋了聲音,我輕抬腳步慢慢的接近,那小東西一點也沒感覺到我的到來,仍舊歡快的鳴唱。感覺這次真是到了跟前,一亮燈,音樂戛然而止。但我看清了那小東西,它就在我正前方最多三米遠的一顆豆葉的最頂端,它好像是不太習慣這冷不丁出現的強光,只輕輕舒展一下強勁的後腿,整個身子便隱到葉子的背處了。我的心就不免砰砰的狂跳,抬頭看麥假,極遠處兩道光柱一前一後的閃,他有我兒子保駕。看來只能靠自個了,我一橫心,索性快一步,只一把,連同豆葉一把抓了。我感覺那東西在我手心使勁的掙扎,我的手心就痒痒的怪不好受,稍微一緊手,壞了,它咬着我了,一直不鬆口。說實話,那種痛恰恰到勉強能堅持的層度,苦就苦在它一直不鬆口,就越發的痛。我有點不想堅持,然而鬆手又有點太那個,這必定是我平生第一次逮到油子(蟈蟈),何況我還想在兒子面前邀邀功呢。人家都不跟我了,他樂意屁顛屁顛的跟了麥假,啥原因咱不糊塗。
我忍了痛,就由那小東西一路咬着追趕麥假。兒子見我過來,也往回走,碰面時,聽我說只逮到一隻,不免泄氣,他舉了舉籠子,裡面密密麻麻的,少說也有二三十隻,他說他都逮了三隻。我哭笑不得,那玩意還在使勁咬我的手。兒子打開籠子,見我半天不鬆手,問我是不是咬着手了,我說你咋知道,他說他也被咬過,他很快拉住我的手,讓我放鬆一點,然後,對手心猛吹一氣,奇了怪了,那玩意立馬鬆了口,我一抖手,小東西已在籠子里沒命的蹦躂開。我問他這招給誰學的,他一指麥假:“老師在那!”
月亮接近頭頂,正把金黃的輝光瀉下來,霧氣變得越發的厚重。遠處國慶他們幾個的燈光已明顯的暗淡,“該回了。”我接住麥假遞來的煙。“回吧,不早了,太晚明天起不來!”麥假也說。“抗議!就不回去!”兒子不盡興。
手提燈的人群匯聚在大堤上,夜好靜,月光有一些睏倦,早已躲在一抹殘雲里甜甜的睡覺。懵懂的油子(蟈蟈)分別在幾隻籠子里滴滴的叫。。。。“嘿!有塊瓜偷多好!”我意猶未盡,竟脫口說出了這句話。“真哩,我也干,偷過再付錢也中!”國慶做鬼臉,竟然很扭了幾下腰肢。。。。逗得孩子們偷偷地樂:“傻悶,家裡竟是瓜,白給都嫌沉!”
回去的路上,孩子們一致表決沒玩盡興,鬧嚷着明天還要來。大人們卻有困意,午夜了,明天皆要早起,他們要為新一天的到來做準備。但大家還是商定,有機會再來一趟,逗孩子們開心在其次,更為找尋那段業已淡忘的童年夢!
(二零一一年八月十五夜寫於清茶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