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柔靜和秀美的江河,我在它身邊生活了整整八年,在那惆悵和憂盼的知青生涯里,它承載着我無數悠悠的滄桑和遐想。那時的沱江柔潤着兩岸連天的山丘和平川,用他那蛇形的腰身留下了許多河叉和港灣,就像無數綠色的珍珠,引來了眾多白鶴和水鴨,蘆葦叢就是它們覓食和棲息的地方。
我喜歡這裡,是我愛好美術和寫作開始的……。資中縣城渡口的黃葛樹,河壩街的沱江浮橋,史家街的石板路和青瓦穿斗房;錯落山丘溪畔的土牆農舍,層層水田和滿山的蔗林;忙碌勤勞的內江人。都充滿吸引力和寫生的素材。
更使人難忘的是沱江里無數的魚兒。那時,沱江水氣飄香,土地肥沃,人們遵循着幾千年的自然規律,索取和回饋在平衡中,土質深耕細作,人類的排泄物在利用,腐殖質在增加,一切都在良性循環中,彷彿天老爺也很眷顧這裡的天,地,人,確實物產豐富,是共和國早期的糧倉。
炎日中,我同幾個農村朋友站在梁山的松林里玩耍,看那過灘的白鰱魚群。沱江是淺水河流,多江灣和灘頭。溫暖的水體促使魚群四處覓食,幾百條白鰱集體沖灘,灘頭上晃動着無數銀光,使人激動。當時的人們不愛吃白鰱魚。
河岸邊,蘆葦旁,泊着幾條魚舟,漁民理弄着魚網。他們划著小舟,來到灘頭,鋪開長長的套網,順江而下,一網下來,總有幾斤魚蝦。站高望遠,山川,河流,漁舟,水禽,蘆葦和戲水的崽兒,構成了寂靜和鮮活的場面。
春天是魚兒產卵的季節,文靜的水體里,岸邊上,長滿了像細發的青苔,如綠色的地毯,毛茸茸的,誘發出氣息,也是產子魚的溫床。我們生產隊的駝子幺爺就是用套網打魚的高手。寂靜的夜晚,星月伴蘭夜,在水流不急的江灣有水草的地段,布下幾張長長的套網,伸到江面,靜待魚兒到岸邊交尾,戀愛中的魚兒,在水草上嬉戲尋歡,追魚時,魚兒在激動和纏綿中,纏上了細網,越裹越緊,岸上的人就用勺子舀起來。
我也參加幾次套網捕魚,晚上睡在春雨中,用衰衣鋪地,朔料布隔濕,用朔料布搭棚。躲在被窩裡,聆聽水響。雨中捕魚幾率要高些,點點聲響魚兒就不靠岸,這時雜音就遮蓋在雨聲中。年少時對一切都感到有趣,不怕孤獨寒冷。那一夜,濕透了衣衫,打濕了被蓋,天明時,我也打撈上了兩條鯉魚,有十來斤。
更有趣的是打火塘魚,在那齊胸或齊肚臍的水域中,我們生產隊的社員在頁岩石板上塗上石灰水,畫上線條,只塗上一面,放在十米寬的水域里,水流經過,在水塘里激起高高的水牆,鯉魚上下灘時,看見白浪翻天,認為被圍住,來回在塘里橫游。這是時,村民就用白天偷偷挖掘墳墓中的棺材板,劈開碎段,用鐵絲編織的兜網,再用大號鐵絲從背上躍過頭頂,掛在身前眼上。五六個人在水堰中尋覓游魚。屍水侵潤的木塊,熬燒明亮,火光直射水底,驚憟着不動的魚兒;兩眼驚恐而圓大,死盯火光。然後,村民就用錐形的罩網罩魚,機遇好的時候,一晚下來可打百來斤。那時吃魚當頓,沒有佐料,加點食鹽和豆瓣,大砣大砣的,吃多了就帶有泥味。少油缺葷的知青年代,除了好玩也算佳肴一頓。中國人就是開始看,最後跟着干。雖然挖祖墳不要知青去,怕我告發他們,跟小崽兒晚上到山上燒豌豆吃,偷甘蔗吃也是有的。文革開始中國就開始亂劈材了,人心不古,自私自利,那些優秀的儒家傳統,道德就走向極端。
斗轉星移。回到城裡的我,時常懷揣着第二故鄉的悠悠敬意,曾幾次回生產隊了懷舊之情。真的,感慨今不如昔:往往日的清澈江水變成濁黃水色,五色的硪卵石沉澱一層污垢,江水發出惡臭。少年最愛游泳的沱江而今不敢下腳。木船白帆看不見了,魚蝦咬屁股的現象再也沒有了;我們在內江市內綿廠拉糞泊船的地方,糞水流入沱江,至此,哪裡再也沒有腳跡了。人多了,喧嘩了;車多了,綠色少了,天不在藍,氣候不正常;地不再潤,作物不啃長。往日帶有詩景畫意的山川農舍,而因進城打工,變得斷檐露壁,莊稼懶長,土地荒蕪,留下的老小總在埋怨和期盼中度過。
中國在巨變,應該循序漸進。要進步,更要考慮大自然的承載力,大自然的凈化力,讓一切在平衡中發展。讓污染工廠少一點,讓大糞再去肥沃土地。讓索取和回饋相結合,讓公德更多些,讓人少一些貪婪。讓全社會更加註重環保。
過去的美好回憶和自然現象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也許是一個建設過程,一個歷史輪迴,但是這個輪迴,是從痛苦中爬起來的。
老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