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跡里淺覆著天空下撒落的幽藍
張皇與森林,流離與彼岸
面朝著你枯萎的城與夏末,你灼烈的孤獨
背離,沉默
漫無邊際的困,深不可測的倦
【躲在你的目光里凝望你】
你說,你與彼時的你的距離,便是隔了一個紫色的黃昏,在海的兩側彼此相望。
除了大海,還是大海。他躲在你的目光里凝望你。
隨着年歲的縱深漫溯,你愈發敏感地去使自己的思索如同樓閣頒講究內部構造。世事人情,人我對弈。人與你,你與你禁鎖的城,她與他們。你在這之間微妙的關係里遊離,沿着時光蘇醒的經絡,層層撕裂生活的面具。它的容顏令你喪失言語,睏倦成了長久的餘音。可你終是要將它的容顏與你行的路相切合,這是定數,亦是救贖。生命的薄物細故里滿是華麗的謊言與尖銳的盛讚,依附在時光里馬不停蹄地投向死亡的懷抱。
五年前秋天深處的一個暮落後,你背着沉甸甸的書包行走在鄉野漆黑的阡陌上。最後一班公車早已在一個小時前離開,路上沒有車與行人,沒有路燈。遠處有零星火光,像是一個悲嘆就足以將它熄滅。前不着村后又無店,可你要回家,這裡又只剩你一個人。你必須行走。路兩側排列着枝葉稀落的楊樹,枝椏編織成夜色里捕撈寂寞的網。你行在其間,不由的心聲惶恐。孤獨點燃恐懼,恐懼燃燒孤獨。空氣里彌散着泥土與焚盡秸稈的氣味,秋收后的鄉野依舊蔓延着它古老而沉重的喘息。這片荒涼的土地,它年復一年的沉默,與天空相覷,於是凝重的土壤與纖薄的浮雲之間,故事開始生根結果。低矮的墓冢在遠處凄緊的夜風裡卧着,沉睡在其中的靈魂早已將塵俗遺忘。而你卻在奔波,在生活無涯的行程里,在這條陰森的路上。儘管你知道你終會抵達的,但你在這樣的景緻中依舊充滿恐懼。你加快了步子,漸而開始奔跑,像是有什麼可怕的野獸在身後追逐,奔跑帶給了你安全感。直到你跑出這條蕭瑟的路,跑到熱鬧的街區。你在街燈下不停喘息,疲睏極了,路人像流水劃過。
於是那次夜行的經歷邊鑲嵌在你記憶里。你開始思索路與夜,風與恐懼,奔跑與光,沒有答案,沒有出口。畢竟在十幾歲的簡明年少里,有些事無需深諳自是春暖花開。而對生命行程的省思與求索必定漫長,很多論斷唯有從根源中穿越才能撫摸到它最真實的骨骼。那些曾在電影與小說里上演的情節,當他們以真實的跡象在你的生活里上演,你才驚覺每個人的故事都有着相似的外殼,而內部卻都又大相徑庭。如同空間里的一個原點,朝着不同的方向投出射線。無人知曉自身的終端會在何處停駐。
只是一些人在故事粲然可見的某一明朗篇章里,倏然就將自己的世界觀釘死在陰影的段落之下。
沉思的一側是風光霽月,一側是風雨如晦。
你不過是上下求索的途經者。風一更,雪一更,在時間的延展中構築着自己的城。
【森林與島】
兩年前的冬季,你站在洛陽華燈初上的街角,在一片繁華背景里悵然若失。
隨手從口袋中摸出一枚硬幣,上了一輛不知去往何處的公交車。沒有目的,心緒平靜。你決定數夠七個站牌後下車。
蒼涼的夜色始終掩飾不了城市的喧鬧。車子里零星的坐着幾個乘客,神情麻木,亦無言語。你在最後一排坐下,依着車窗。看見有光影從臉龐迅疾劃過,模糊而且細碎,僅僅只是晃過,沒有痕迹。逼仄的人行道上涌動着熙攘的人群,像決堤的洪流,攜來生活的氣息浩蕩地湧向這城市最為尋常的喧雜,漸次消了蹤跡。陌生的路人擁有着各自的姿態與表情,擦肩而過,在彼此的世界出現和消失。街道兩側綴滿了各式的商店,華麗的櫥窗有着足夠的吸引力,精緻的物質生活不斷充斥着人的慾望。而慾望始終存在與生命蔓延的脈絡里,靜寂流淌至每一處細枝末節。車窗外的畫面不斷更迭,出現,繼而消失。像霓虹肆意浮躍在這座城市的石頭森林裡。每個人最初的歇斯底里都沾惹了塵埃,然後幻化凋謝成不可拼湊的回憶,漸漸泛黃,然後被歲月遺忘。時間布下的格局裡,包容不了永恆的存在。
寂寞的目光里,映現的是一如既往的荒蕪與凄惻。
在生命聲勢浩蕩的逆流里,你始終以一種病態的姿勢不斷前行。像一隻困獸,但卻喪失了最後一搏的血性。靈魂的缺陷無可彌補,每一條裂痕都是無法釋懷的疼痛。所以你奔跑,一如年少的你在夜風裡拚命飛奔。奔跑給予你安全感。可最後你卻如此睏倦。
第七站的站牌豎立在一條僻靜的街道里。不知道這條街的名字,未曾來過,但你識得來路,辨得歸途。街道兩旁陳舊的建築透露着年代久遠的氣息,寥寥的幾個窗子中有着燈光,透出虛弱的光線。下了車,目送公交車向遠處駛去,最後消失在黑暗中。你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動機,為什麼要奔波於此,難道只為見證沿途風景的出現和消失嗎?路邊的梧桐整齊的排列着,凋盡葉子枝椏朝天空刺去,有種企圖衝破黑暗的姿態。破碎的星光毀滅了夜空的單調。街燈昏黃的光線透過乾枯的樹枝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有種曖昧的意境。微醺在這樣的景緻中,你有點沉溺。岑靜的風景註定是孤獨。須與駐足之後,你決定離開沿途返回。
頭頂有飛鳥掠過,黑色的羽翼在暗夜的半空得到包容。在寒光亂影間冰冷劃過,在天空留下疏淡傷痕,只有懂得它們來路和去路的人才能看見。那個人應該是目光冷淡,神情里透露着被滄桑撫平的靜僻,獨自仰望天空,寂寞無從抗拒的從指間、發梢間、目光見散發出來。與時間抗衡,與存在和消失抗衡。暮色四合,他站在斜陽的殘照中,細察這滿地的風霜與落寞。然後他閉上眼,世界灰飛煙滅。彈指間,光陰里那些早已埋下伏筆的花朵開始瘋狂綻放,象徵消失的臨至,漸次逼近於虛無的距離。
時光像是被拉長了幾個世紀,過去與當下有了柔和的接觸點。走出這條沉睡的街道后,噪聲和紛亂的燈光瞬間淹沒了你的靜僻。如同深沉的海底驟然興起劇烈的地震,海水渾濁不清,瘋狂地翻湧。失去了層次分明界限。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忽明忽暗的幻覺,在記憶的浪尖上浮沉。
在黑白的行途里,你遇見色彩斑斕的人群,靠近,然後離開。曾經也有一些人在某一年的某一天,就不知不覺進入你的世界。然後陪你走過了一些季節,一些雨天,一些彼此依賴的年歲。但是他們的故事亦是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音訊,成了斷章。沒有察覺到他們是以一種怎樣的方式或借口離開的,猶若一個迷局,失去了線索。煙花盛放后遺落的不過是滿地塵埃。
冪冪之中註定繁世浮生中所有光景在循蹈過世事變遷后,都會消失。歲月不寬宏,所有與成長相關的塵事都會變得漸趨微茫,然後與生命延長中的軌跡分離,繼而被遺失。
你看着生活。看着它的兵荒馬亂,它的屍橫遍野。你只是疲倦。
【少年,幽藍病】
那本泛黃的英文詩集被你撕裂成碎片,散落在地板上氤氳着隔了一個世紀的清淡韻味。
你說,它是殘的。他說它圓滿了。你們都是這樣愛它。
你說你抵觸它幽麗辭藻來去往複。他說他看見了它背後巨大的陰影與空洞。所以它被毀滅。
所以你們逃竄,但沒能逃脫圖書館管理員的掌心。交了罰款,並被圖書館把你們的名字記載上了黑名單。你的表情里隱埋着像是輪迴一樣重生的笑意。站在圖書館附近的天橋上看着行人與車流似水般涌動。亂眼的光像塵土一樣揚起,夜撕裂了黃昏。像是那本被你撕裂的陳舊詩集。文字是幽藍色的雨,沾濕了已故的黃昏。你說有些事看不穿最為和悅,可你的眼卻是那樣不安,總會無意窺探到它們深處的猙獰面目。你們行走到天橋上然後席地而坐,你抽煙,煙灰綴滿了黑色的褲子,背倚着星點銹斑的鐵欄杆。你們談論着近十七年來的生命行程,時間彷彿走了很遠。在這麼宏大的話題間你們都暗示着自身的渺小。看着指見將要燃盡的煙支,帶着餘溫的灰燼輕輕剝落。你知道,它只不過是不願驚擾夢中人的夢。
神說:“你若行得正,豈不蒙悅納,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門前,它必戀慕你,你卻要制伏它。”
你無暇顧及自己的罪,只是覺得生活的暗沉需要救贖。白色格子窗外的天空時常會有幽藍的潤色,像是深邃的瞳,你看見自己無邊無際的海,你的城,你的島。
儘管你知道你終會抵達的,但是這樣的日復一日里神經還是會酸痛枯謝。
來日的歸途顯得迂遠,所以你隻字不提。吉他被丟棄在沾滿灰塵的角落裡,有兩根弦也泛出了些許銹跡。昔日瀲灧的春光里,你曾想過背着吉他去浪跡天涯,可你僅僅只是想到了。你曾以為現實與夢想只是隔了層輕薄的霧,是可以遙遙相望的。直到你在某節自習課上寫題寫到睏倦的睡去,你才明白這霧有多濃厚。像教科書里描繪的那樣有模有樣激進凜然的青春,就這樣沉沒在題海里。
還有一片海,那裡有你的國,你的臣民。一切都有你牽引。那只是跌宕在你腦海里的海。
而你的城,你卻需要不發一言,忍着痛苦,穿過它,並帶走所有關於花開花落的悲吟。
你抬頭看着窗子外斷雲微度的天空。幽藍深邃成無法痊癒的疾病,疼痛寂靜淌在血脈里。
沉默,背離。
深不可測的倦,漫無邊際的困。
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