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頓衰弱的婆婆躺在不大不小的單人病床上,痛苦的呻呤着,上眼皮耷拉在下眼皮;臉色臘黃——像一段腐朽的枯木,被不勝藥力的身體被點滴侵蝕,就要癱耷;奄奄一息,行將就木。她的兒子—叔叔,忙上忙下,辦理手續,安排住院。為了減少病人的痛苦,不忘帶來婆婆的佛珠。“阿彌陀佛”,婆婆微弱重複地念着。叔叔和我默默地站在病床旁。
叔叔臉色凝重,沉默寡言地看着一切,不斷詢問病情和情緒。叔叔他帶着老光眼鏡,眼光直直地看着賬單上六萬塊錢的匯總,聽着護士站傳來嚓嚓的打印聲,心情一陣緊是一陣,還有中央空調和空氣除菌機的呼聲,叔叔他胸膈氣悶,而又無可奈何。醫院就像一個溶洞,把婆婆積累的養老錢像喝風一樣吸走。
我是婆婆的護工,最了解病人的病態和家屬的心理。家屬着急的時候,就是我最值錢的時候,我就好加價。婆婆是下了病危通知書的,肺上又有腫塊,可能是肺癌,床緣上掛滿各種病危標示。家屬焦急忙亂,我趁機要價。醫院定價是七十元,我說婆婆是病危老人,要漲十元,叔叔—他救媽要緊,馬上答應了,護理費初定是八十元。“叔叔,婆婆有癌症,很多人不敢來經悠,再加十元,”要九十元一天。我在那裡鬼念,叔叔他說:“我們靠工資吃飯”,沉默一陣,恨恨地看着我。我心想:叔叔想沒有錢的人嗎?城裡人有錢,叔叔他的親戚來看婆婆,一束花都值兩三百元,禮金出手就是伍佰元。叔叔他好說,要面子。做這種洗屁股,聞尿臭;半夜起,倒屎尿。臟臭累,下做活,不敲他們敲誰?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要自己去”,中國俚語契合在病危通知書上,各種危重標示;每天里,常常ct,cr,mpl照攝,心電,腦電;五臟六腑的彩照,申請血漿,買蛋白粉,送飯送醫保材料,家屬忙得不可開交,心情是百味交集。家屬漸漸心累,身累,思郁成疾,生悲添病;正氣不足,陰陽不順,氣鼓卵脹。為了後人的身體,為了孝道,答因她吧!最後護理費定在九十元一天。
婆婆戴着呼吸機,卡着氧保量,,帶着血壓器,整天吊著點滴。她是小區散步不慎跌倒的,摔斷右手,引發了併發症—肺炎,咳痰不出,護士時時抽痰,久卧不起(70)天,失能失憶,心肌衰弱,最後漸漸插上尿管,大便失禁。整夜胡鬧折騰,扯被蓋,亮光身,扯尿管,解束帶。睜目冥想,幻覺陰間。念念有詞:“把背兜取下來,裝東西回家,”流着眼淚,“媽媽啊,媽媽,”她痛苦,後人着急。她掙扎奔死,後人用錢受苦。
我常常向叔叔炫耀自己的護理歷史和能幹:我是醫院第一批護工,有二十幾年的護理經驗。“不是說,很多老病號都要找我,呼吸科我經悠的病人最多,許多年輕的護士多要向我詢問護理上的事情。”我有心機,我懂行知情,更懂得家屬的心理。要得到就要,我也有難言之處啊!—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從廣州打工跑回來,向我要兩萬元說是去做生意,立刻就要,不給不走,氣死我了,平時三仟貳仟的拿。媽找錢受氣啊!白天晚上睡不好覺。為了那個不爭氣的龜兒,我護理了兩個病人。婆婆整夜不安寧,我照顧不了兩個病人,只好叫來一個清潔工伴夜,每晚給她50元。我又向叔叔訴苦,叔叔礙於兩個護理不好分賬,撞成100元。“向婆婆這種病人很不好護理,應該請兩個護工。”我在那裡念叨。膘眼看叔叔,咬牙肌在跳動。
家屬怒火中燒,看到這個貶像,像喂不飽的狗。想到社會上說的菲佣—誠實敦厚,信守合約,誠信待人。面對這個拐像,家屬隱忍這一切,一切都是為了媽。在醫院一切都是不愉快的,哪怕有年青護士婆婆前叔叔后的尊稱。總想着一個問題:中醫是切脈聽聞,陰陽平衡,有病治病,無病調理;花錢不多,費事不大。西醫就是一病百檢,百葯齊攻;不管你病人願意不願意,不管你病人受不受得了,不管你病人有錢沒有錢。醫得好是病人的福運,醫不好有病人家屬簽字;有的錢出得冤枉,有的人死的遭孽。這套程序需要改革,物盡其用,錢有所值,不得濫葯,不得泛檢。用社區醫院的模式杜絕“三甲”醫院的程序,減少國家和病人的開支,也減少病人的痛苦。
“醫生,18床整么樣?”家屬在溝通。
“婆婆功能在衰減,你們家屬要有準備。”
“婆婆對所有抗生素和消炎藥都有抗藥性,我們請了教授來會診,正在想辦法。”“化療婆婆身體又撐不起。”醫生無奈地回答。
看到婆婆的痰音,像扯風箱一樣,家屬心急如焚。暗暗裡,再做西去的準備:壽衣,暝像,一條龍聯繫。
"婆婆好些沒有,晚上安不安靜?"
叔叔上午一來就問這句話。
“還不是那個樣子,”其實,日漸衰老的婆婆,沒有以前折騰。總要說的惱火點,讓他知道我的辛苦。叔叔放下手裡的菜飯,又去找醫生聊。我打開扣盒,裡面有兩個人的菜飯。叔叔心真好,每次都是這樣。“就在一起吃了。”但是,我想的不是菜飯,更多的是錢。我很鬼,小聰明,經常偷聽叔叔打電話,親戚探病的語言交流,暗坐在窗下,知道婆婆為了養老存了幾萬元錢。我來自一貧如洗的農村,目的是找錢;屁眼不黑不是角色。我說:“我護理的那個老頭家裡,每天都給她端菜飯,叔叔你不給我端菜飯,每個月再加叄百元伙食費。”
“厚顏無恥!”家屬心中發潮。心中罵道:“闖到你媽的鬼,人都要到陰間去了,還要遇到要錢鬼。”不免人心愴然,恨世不古。前想后想:在世好生對她,免得陰間受剮;反正都是她的養老錢,無奈中也奈何着。這時,病人稀皮的褥瘡發白了。埋怨中也希望她翻身勤一點,答應她又一次要錢。
褥瘡—是護工第一大忌,我心裡也忌憚。但是,我守兩個病危,有些照顧不過來。有幾次叔叔看我不在病房,他自己喂飯,翻動病人。我彷彿碼死了他,他不懂。干我們這行,也有潛規則,回鄉也要給管理人員和護士長賣雞蛋,送土雞,給臘肉;遇事幫着我們說。
錢每天向外打水漂,病人在床上痛苦呻吟,褥瘡天天在惡化。
終於有一天出問題了。那一天,病房有一股烘臭,年輕的護士擠滿一屋子,人聲壓住空調和除菌機的鳴響。換藥的時候,掀開被子,一股死雞爛肉的氣味沖鼻而來,噁心嘔吐,出現了一個10厘米大小的爛洞。大家都驚訝了,護士不再喊婆婆和叔叔了。哪個喊叔叔的護士長改口叫爺爺。狗日的護工用賊眼瞟着家屬。護士剪下一團雞蛋大小的白色網狀腐肉,沉陷一個像竅空的岩石一樣的窩陷,深入皮下。家屬真想衝口而出:我日你醫院的媽!好端端的一個病人在醫院整成這樣。又想衝過去扇護工幾耳朵。家屬忍怒着,理智控制了他。
我知道叔叔怒不可斥,幹什麼事情都灰溜溜的,處處都躲着他。還有十天的護理費,每天110元。心裡就像懸着的鼓,還不知道有沒有有着落。
家屬知道是護理的責任,準備找醫院索賠,礙於時間,救人要緊,決定轉院。訓斥那個護士長,像個龜兒,一言不發。更多的恨留在那個護工身上。找她的第一天就不喜歡的臭女人:白里透青,臉上黑斑點點,下顎尖尖,一雙鼠眼;鴨擺走姿,肩背下坨,沒有臀部。一心搞錢,騙錢的怪象。只要有病員,她就不顧護理工作跑去聯繫業務,不管是自己的病員或是其他護工找的病員,他都打電話去護理科,索要介紹費。鑽進錢眼,惹怒同行。
為了病情,為了少用錢,家屬將婆婆轉到社區醫院,哪裡有基礎醫療,可以防止肺部感染,將息斷手;那裡有許多老人,治理褥瘡有一手。在社區醫院裡,褥瘡開始在好轉。
家屬很想追回多付的一千多元錢,原來不知道,這種病人醫院定的護理價是70元。心力憔悴的家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後十天支付給這個醜陋的護工捌拾元一天,訓罵一頓,想早一點結束這種不愉快和氣憤的過程。
那個一言不發的護士長喊爺爺就像小孩子口裡出來一樣,爺爺的爺叫成樹葉子的葉。